山里的晨雾还没散尽，林啸风己经扛着那杆老旧的猎枪，在半山腰的密林里穿行。他脚步轻健，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几乎听不到一点声响。
“哥，你今天可得打只肥点的，娘说想喝口肉汤了。”
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他十五岁的妹妹林秋月，背着一个半满的竹篓，里面装着些刚采的蘑菇。
林啸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妹妹冻得有些发红的脸蛋，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知道了，馋猫。你采了蘑菇就早点回去，山里凉。”
“我再帮你找找有没有野兔的踪迹。你一个人，眼睛总有顾不到的地方。”林秋月说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机警地扫视着西周的草丛。
林啸风没再多说，他知道妹妹的性子，认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转过身，继续往山林深处走去。兄妹俩不再说话，只用眼神和最简单的手势交流，这是他们多年一同进山打猎养成的默契。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林啸风突然停了下来，蹲下身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林秋月立刻停住脚步，连呼吸都放轻了。
林啸风指了指前方大约三百米开外的一处山坳，那里有几只野鹿正在低头吃草。距离太远了，晨雾缭绕，鹿的身影有些模糊。
林秋月有些紧张地小声问：“哥，看得清吗？别惊了它们。”
林啸风没有回答，只是将猎枪稳稳地架在一块山石上，眯起一只眼睛，开始瞄准。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整个人仿佛与山石融为了一体。
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林秋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三百米的距离，用这种老掉牙的火药枪，村里最好的老猎户也不敢说有把握。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山林的寂静，惊起一群飞鸟。
山坳里的鹿群受惊，西散奔逃。唯独一只体格健硕的公鹿，踉跄了几步，便轰然倒地。
林秋月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欢呼道：“打中了！哥，你又打中了！”
林啸风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熟练地给枪膛里重新填装着火药和铁砂。他吹了吹枪口的青烟，平静地说：“走吧，过去看看。今天娘有肉汤喝了。”
兄妹俩来到山坳，那只公鹿正中心脏，一枪毙命。林啸风从腰间拔出猎刀，开始利落地处理猎物。
“哥，你的枪法真是越来越神了。爹都说，你天生就是个吃这碗饭的。”林秋月一边帮忙，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
“少贫嘴，搭把手，把这鹿腿割下来，剩下的咱们抬回去。”林啸风吩咐道。
就在他们处理猎物的时候，山下的村道上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林啸风眉头一皱，抬头望去，只见一群人正拖家带口，神色慌张地往山里跑。
“怎么回事？”林啸风站起身，目光变得警惕起来。
“好像是邻村的王大伯他们。”林秋月也认出了来人。
兄妹俩顾不上猎物了，赶忙迎了上去。
“王大伯，你们这是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林啸风拦住一个挑着担子的中年汉子。
王大伯气喘吁吁，脸上满是惊恐，他看了一眼林啸风兄妹，急切地说道：“啸风，秋月，快！快回去告诉你们爹！东洋人……东洋人打过来了！我们村子……没了！”
“什么？！”林啸风和林秋月同时惊呼出声。
另一个妇人哭喊道：“是真的啊！天杀的东洋兵，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我们是趁乱才跑出来的！他们人多，枪多，还有大炮！听那动静，怕是很快就要到你们村了！快跑吧！”
人群乱糟糟地继续往山里逃，留下林啸风兄妹俩愣在原地。
“哥……”林秋月的声音带着哭腔，抓紧了林啸风的胳膊。
林啸风的脸色变得铁青，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野鹿，又看了看远处自家村子升起的袅袅炊烟，牙关紧咬。
“秋月，你赶紧回村，告诉爹和村长，把大家伙都叫上，准备撤！我断后，看看情况！”
“不！哥，我跟你一起！”
“胡闹！快回去！”林啸风的语气不容置疑，“你回去了，才是帮我！快！”
林秋月看着哥哥严厉的眼神，知道拗不过他，只好抹了把眼泪，转身朝村子飞奔而去。
林啸风则扛起猎枪，迅速爬上旁边的一处高地，向着邻村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天边，确实有几股黑烟冲天而起，隐约还能听到沉闷的声响。
他没有犹豫，立刻转身，抄着近路赶回村子。
当他气喘吁吁地冲进自家院子时，父亲林大山正沉着脸，指挥着家里人收拾东西。
“爹！”
林大山看到他，眉头紧锁：“秋月都说了。你跑哪去了？还以为你小子不知道死活，跟东洋人干上了！”
“我去看了一眼，是真的。爹，咱们得马上走！”林啸风急切地说道。
“走？往哪走？”林大山一拳砸在院里的石磨上，眼睛通红，“这房子，是你爷爷建的。这片山，是你祖爷爷开的。林家的根就在这！走了，咱们就成孤魂野鬼了！”
“爹！命重要还是根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林啸风争辩道。
“你懂什么！”林大山指着堂屋里挂着的一张老旧的弓，“你爷爷的爷爷，就是用这张弓，跟着戚大帅打过倭寇！我们林家，世世代代守着这片地，就没出过孬种！要我抛下祖宗的基业，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跑，我办不到！”
“爹！那不是孬！是暂避锋芒！他们有枪有炮，我们拿什么跟人斗？”
“我们有猎枪！有这片山！我林大山活了五十多岁，还没怕过谁！”
母子俩的争吵声，让院子里的气氛愈发凝重。林啸风的母亲张氏走过来，拉了拉丈夫的衣袖，低声劝道：“当家的，啸风说得对。咱们先躲躲，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来。孩子还小，不能让他们有事啊。”
林大山看着妻子和一旁吓得不敢说话的秋月，眼中的固执稍稍动摇。
就在这时，村子远处，传来了一声沉闷的炮响。
“轰！”
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紧接着，西边的天际，一股浓密的黑烟缓缓升起。
村里顿时炸开了锅。
“东洋人来了！真的来了！”
“快跑啊！”
哭喊声，叫骂声，乱成一团。
林大山脸色煞白，最后看了一眼自家的祖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嘶哑地吼道：“走！全都带上！连夜进山！”
全村人都行动起来，匆忙地打包着最要紧的家当。哭声和催促声此起彼伏。
夜幕降临，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慌乱和恐惧之中。林啸风帮着家里收拾好东西，最后一次走进了自家的老屋。他抚摸着那张斑驳的八仙桌，看着墙上挂着的猎物头骨，心中百感交集。
他走出屋门，看到父亲正站在院子中央，一动不动地望着夜空。
“爹。”林啸风走到他身边。
林大山没有看他，只是低声说道：“啸风，爹不是怕死。爹是舍不得……舍不得这片地，舍不得这祖宗留下来的东西。”
林啸风沉默着，他能理解父亲的心情。
“这杆枪，你拿着。”林大山将自己用了大半辈子的猎枪递给了儿子，“到了山里，你娘和你妹妹，就交给你了。记住，林家的男人，可以流血，不能流泪，更不能弯了脊梁！”
林啸风接过那杆沉甸甸的猎枪，紧紧地握在手中。枪身冰冷，但他的手心却滚烫。他看着远处天边时而闪现的火光，听着越来越近的炮声，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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