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玄秽殿，重新呼吸到宗门那熟悉的、混合着发酵物和泥土腥气的空气，史乐志居然产生了一种“回到了人间”的错觉。
殿里那几个老家伙身上散发出的威压和算计，比聚秽坑底部的浓缩浊气还让人窒息。
他低头捏了捏怀里那块完整的化秽池令牌，入手冰凉，表面还带着一层洗不掉的油腻感，像是盘了上百年的老核桃。他下意识地想用袖子擦擦，可一想到自己这身粗布杂役服可能比令牌还脏，动作就僵住了。
洁癖，真是个该死的不分场合发作的毛病。
“你似乎……很困扰？”
清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史乐志转过头，清瑶正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里，映着他自己那张写满了“我被坑了”的苦瓜脸。
“困扰？不不不，”史乐志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这是激动。能为宗门分忧，还是去化秽池这种听名字就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地方，简首是我这种杂役弟子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想吐。
清瑶当然不信，但她也没有戳穿。她只是换了个话题，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宗主所说的逆清之体，我只在清微阁最古老的残卷上见过寥寥数语。上面说，此体质是打破清浊桎梏的唯一可能。你丹田内的那股力量，真的是与生俱来的吗？”
史乐志心里一紧。来了，核心问题。
他总不能说“我是从一个叫地球的地方掉进粪坑里穿越过来的，顺便带了点那边的干净空气当特产”吧？
他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决定反客为主：“这个……说来话长。比起我的体质，我对你说的那个‘清浊对立’更感兴趣。吴长老怕我引来净雨，净雨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天气预报吗？”
他试图用上辈子那套插科打诨的方式蒙混过关。
清瑶却很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丝毫没有被他带偏。
“净雨，不是雨。”她看着远处被浊气笼罩的天空，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它是这个位面的‘法则’，一种自我修正的机制。”
“说人话。”史乐志忍不住道。
清瑶瞥了他一眼，似乎在奇怪他为何如此粗鲁，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起来：“你可以把整个秽土位面看作一个巨大的容器。当容器里的浊气浓度太高，污秽到了一个临界点，清浊平衡法则就会被触发。天空会降下不属于这个位面的纯净之雨，也就是净雨。”
“听起来……不是坏事啊？下场雨搞搞卫生，净化一下空气，挺环保的。”史乐志摸着下巴，完全无法理解那些长老的恐惧。
“对万物来说，或许是。但对我们浊士而言，是灭顶之灾。”清瑶的语气沉了下去，“净雨触碰到的一切浊力，都会被强制净化、洗刷。如果一个浊士被净雨淋到，他丹田里辛辛苦苦提纯凝聚的浊元珠，会像被热水浇过的雪一样，瞬间消融，化为乌有。修为越高，洗得越干净。浊仙之下，无人能挡。一夜之间，浊皇变凡人，百年苦修，付诸东流。”
史乐志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气。
他娘的，这哪是下雨，这分明是格式化硬盘啊！还是强制执行、无法取消的那种。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吴长老一听到“清气”两个字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在他看来，自己这个能操控清气的家伙，就是一个行走的人形天灾预警，随时可能把大家的账号都给注销了。
“那……这净雨跟我要问的东西有关系吗？”史乐...史乐志想起了自己的初衷。
“有。”清瑶点头，“净雨虽然会摧毁我们的修为，但它浇灌过的地方，如果恰好有上古清气的残留，就有极小的概率，会长出一种东西。”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吐出那三个字：
“逆—清—草。”
“逆清草？”史乐志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听起来就挺叛逆的。
“对。一种通体莹白，散发着微弱清气的小草。”清瑶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既有向往，也有忌惮，“它是位面法则的矛盾体。吞服它，可以在短时间内，强行将浊士体内的浊气，逆转为最纯粹的禁忌之力——清气。”
史乐志的眼睛亮了。这不就是个临时变身奥特曼的道具吗？
“那敢情好啊！人手一株，以后谁还怕腐骨门那帮玩尸体的？”
“你想得太简单了。”清瑶摇了摇头，打破了他的幻想，“清浊之力，水火不容。一个普通的浊士强行吞服逆清草，下场只有一个。”
“什么？”
“爆体而亡。”清瑶说得云淡风轻，“浊气和清气会在他的丹田里首接开战，瞬间的能量冲突，会把他从里到外炸成一滩肉泥，连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到。”
史乐志：“……”
好吧，这奥特曼变身器有亿点点副作用。
“那这草还有什么用？当个摆设，证明自己不怕死？”他无法理解。
“总有疯子愿意尝试。而且，传说只要能扛过那种撕裂般的痛苦，哪怕只是一瞬间，施展出的清系神通，威力也远非浊术可比，甚至能碾压同阶的浊士。”清瑶解释道，“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种战略资源。比如，用来破解某些只有清气才能打开的上古禁制，或者……用来炼制某些足以颠覆战局的禁忌丹药。”
她说到这里，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化秽池的方向。
史乐志的脑子“嗡”的一下，瞬间把所有线索都串起来了。
血屠老怪！腐骨门！化秽池！逆清草！
“你的意思是……血屠老怪费尽心机想进咱们的化秽池，不是为了里面那点浓缩浊气，而是为了这玩意儿？”
“可能性很大。”清瑶的语气十分肯定，“清微阁的古籍记载，化秽池的地底深处，是宗门浊气脉络的交汇点，但也因为浊气过于精纯，反而压制了一缕上古清气的残骸。那里，是整个粪海玄宗最有可能因为净雨而诞生逆清草的地方。”
史乐志倒吸一口凉气。
这下全明白了。血屠老怪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跟粪海玄宗抢地盘，他是想搞“核武器”啊！一旦让他得到大量的逆清草，炼制出什么邪门的丹药，到时候别说粪海玄宗，整个正道宗门都得跟着倒霉。
而宗主那帮老狐狸，显然也猜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才会破例，让他这个身怀“逆清之体”的家伙进入化宦池。
因为，只有他，史乐志，吞服逆清草后，不会爆体而亡！
他是唯一能安全使用，甚至掌控这份禁忌力量的人。
“我操……”史乐志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他感觉自己从一把随时可能被扔掉的“钥匙”，升级成了一枚“核弹头”。听起来是牛逼了，但危险系数也跟着几何倍增。
“史哥！清瑶仙子！”
一个憨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史乐志的头脑风暴。
只见叶盘像一辆小坦克似的，吭哧吭哧地跑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两个用荷叶包着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肉饼。他把其中一个递给史乐志，嘿嘿笑道：“刚从伙房拿的，秽土猪肉馅的，热乎着呢！补充点浊力。”
史乐志看着那油汪汪的荷叶，胃里一阵抽搐，但还是接了过来。他知道这是叶盘的好意。
“你们刚才聊什么呢？化秽池？”叶盘咬了一大口肉饼，含糊不清地问道。
“嗯，在说里面的危险。”史乐志随口应道。
“危险？那可不是一般的危险！”叶盘的表情瞬间变得神秘兮兮的，他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惊天大秘密，“我跟你们说，这事儿我只告诉你们俩。”
他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没人，才继续说道：“我刚来宗门的时候，跟一个扫茅厕的老杂役关系不错。他跟我吹牛，说他年轻的时候，偷偷跟着一个执事进过一次化秽池的外围。”
史乐志和清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他说，那池子深不见底，黑得跟墨汁一样，里面咕嘟咕嘟冒着泡，掉下去骨头渣子都剩不下。而且……”叶盘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他说，那池子底下，好像镇着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清瑶追问道。
“一个……一个老鬼的魂儿！”叶盘说得煞有介事，“那老杂役说，他亲耳听那个执事对着池子底下说话，毕恭毕敬的，像是在跟谁汇报。后来他偷偷问了别人，才知道有个传闻，说化秽池底下，住着一个上古大能的残魂，守护着一件能平衡清浊的绝世宝物！”
上古残魂？平衡清浊的宝物？
史乐志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他想起了墨尘那句“你的清浊双力，是一个有趣的课题”，想起了宗主那句“逆清之体，是福是祸，尚无定论”，又想起了清瑶说的“打破清浊桎梏的唯一可能”。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更加宏大、更加古老的秘密。
而化秽池，就是揭开这个秘密的入口。
“当然了，这也都是些没影儿的传闻。”叶盘挠了挠头，憨厚地笑道，“那老杂役最喜欢吹牛了，说不定是编出来吓唬我们这些新人的。不过史哥，你们进去可千万要小心啊！”
史乐志没说话。
他看着手里的令牌，又看了看远处那片被黑雾笼罩的禁地，心里五味杂陈。
逆清草、上古残魂、绝世宝物……还有虎视眈眈的血屠老怪。
这化秽池，简首就是一个集齐了高风险、高回报、高死亡率的超级副本。
而他，一个有严重洁癖的社畜，居然要带队去闯这个听起来就比化粪池还恶心一百倍的地方。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肉饼塞给叶盘。
“你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三天后，自己到底该用一个什么样的姿势，才能体面地跳进那个“粪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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