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杂役房里,鼾声、磨牙声、夹杂着几声黏糊糊的梦呓,交织成一首令人作呕的催眠曲。
可史乐志睡不着。
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扔进馊水桶的海绵,从西面八方吸收着这个世界的污秽。身下的干草散发着霉味和尿骚味,每一次翻身,那股味道就更浓烈一分。
身上那件硬邦邦的粗布衣服,像是长在了皮肤上,黏腻、粗糙,每一个纤维缝隙里都藏着汗渍和泥垢。
最要命的,是那股无孔不入的恶臭。它不是静止的,它是有生命的,像无数条看不见的、滑腻的触手,钻进他的鼻腔,抚摸他的皮肤,甚至渗透进他的梦里。
他闭上眼,眼前就是聚秽坑里翻滚的黑褐色液体;他捂住耳朵,脑子里就是那些杂役扭曲着身体呕吐的嘶吼。
洁癖,在这种环境下,己经不是一种习惯,而是一种酷刑。
他的神经被一根根地抽紧,绷得像要断裂的琴弦。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再这样下去,不等吴大锤把他扔进尸秽区,他自己就会因为精神崩溃而窒息。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任何事,只要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是个人,而不是一团正在腐烂的有机物。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有节奏的声音,穿透了此起彼伏的鼾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滴答…
滴答…
滴答…
是水声。
史乐志的眼睛在黑暗中猛地睁开,像饿了三天的狼闻到了肉味。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声音是从屋檐的方向传来的,应该是晚上下了点小雨,屋顶漏了。
水。
一个多么简单,多么纯粹的字眼。
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它是生命之源,是理所当然的存在。可在这里,在这个连空气都充满“浊气”的世界,一声清脆的水滴声,不亚于天籁。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野草一样从他心底疯长起来。
他要碰一碰那水。
哪怕只是一滴。
他小心翼翼地从草堆里坐起来,动作轻得像一只偷食的猫。周围的杂役睡得像死猪,没人注意到他。他弓着腰,踮着脚,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摸索着前进。
墙角堆着一些杂物,他摸了半天,找到了一个破了一半的陶碗。碗的边缘很锋利,上面还沾着干涸的、不知名的糊状物。
他顾不上了。
他蹑手蹑脚地挪到墙边,那里正好有一道比较大的裂缝。他把破碗伸出裂缝,凑到屋檐下,精准地对准了那水滴落下的位置。
滴答…
一滴冰凉的液体,落进了碗里。
滴答…
又一滴。
史乐志的心脏,随着这水滴声,“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接水,而是在盗取什么绝世珍宝。
等了足足有五分钟,碗底才积了薄薄的一层。
他迫不及待地把碗收回来,像捧着圣杯一样,双手颤抖地将它护在胸前。
他借着从裂缝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看着碗里的水。
清澈,透明。
水面倒映着他狼狈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轻轻地蘸了一下。
冰凉,纯粹,不带一丝一毫的油腻和腥臭。
当那一点点凉意触碰到他指尖的瞬间,史乐志的眼眶猛地一热,差点哭出来。
就是这个感觉。
干净的感觉。
他己经快要忘记,干净是什么感觉了。
他贪婪地用手指沾着那少得可怜的雨水,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自己的手臂。
水珠顺着他满是污垢的皮肤滑落,留下一道道清晰的、虽然依旧灰暗但明显干净了一截的痕迹。那冰凉的触感,像一股清泉,流过他快要被灼伤的神经,暂时抚平了那些焦躁和恶心。
他擦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他想把这碗水用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这是他最后的防线,是他维系自己还是“史乐志”这个人的最后一点尊严。
就在他沉浸在这短暂的、奢侈的洁净中时,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他的身后。
“你在干什么?”
一个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又尖又细,猛地刺进他的耳膜。
史乐志浑身一僵,手里的破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那积攒了半天的、比黄金还珍贵的雨水,苟熙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瞬间洒了一地,渗进了干裂的泥土里。
完了。
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
月光下,一个穿着灰色执事服的瘦高男人,正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人脸颊瘦削,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在黑暗中闪着阴冷的光,像一条潜伏在草丛里的毒蛇。
是巡夜的执事。
执事的目光,没有看史乐志,而是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滩正在消失的水渍。他的鼻翼微微抽动,仿佛闻到了什么令他极度厌恶的气味。
“清水?”执事的声音变得更加尖利,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近乎神经质的愤怒,“你……你竟然敢用这种污秽不堪的东西,来玷污你的身体?!”
史乐志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污秽不堪?
他在说水?
干净的水,是污秽不堪的东西?
这个世界的逻辑,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我……我只是……身上太脏了,想擦一下……”史乐志的声音干涩发颤,试图解释。
“闭嘴!”执事厉声呵斥,那双三角眼里迸射出狂热的憎恨,“‘脏’?浊气是我们修行的根本,是宗门存在的基石!你身上的每一丝污秽,都是宗门对你的恩赐!你竟然……竟然用清水这种异端之物来亵渎它?!”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回荡在死寂的夜里,惊醒了几个睡得浅的杂役。那些人迷迷糊糊地探出头,看到这一幕,又吓得立刻把头缩了回去,用草盖得严严实实,生怕被牵连。
执事一步步逼近,像是在审判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你这是对浊气的背叛!是对宗门的亵渎!”他指着史乐志,手指因愤怒而剧烈颤抖,“按照门规,触犯禁忌,理当废去修行根基,逐出宗门!”
废去修行根基?
史乐志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虽然连浊徒都不是,可他也知道,在这地方,没了修行的可能,就等于被判了死刑。
“不!我不是!我不知道这是禁忌!”他慌乱地辩解,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执事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的厌恶没有丝毫减退。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
“不知道?”他冷笑一声,“无知,不是你亵渎神圣的理由。”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如何处置这个“异端”。
“看在你初犯,又是个连浊元珠都凝聚不出的废物的份上……”执事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史乐志的心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盯着史乐志,缓缓宣布了判决。
“吴管事罚你在聚秽坑提纯三日,是吧?”
史乐志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很好。”执事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现在,惩罚加重。你,即刻进入聚秽坑的坑底,在那里提纯三日。不准上来。”
坑底?!
史乐志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听叶盘说过,聚秽坑越往下,浊气越浓郁,但也越危险。坑底不仅有各种低阶的浊兽,比如专吃腐肉的秽蛆,还有沉积了上百年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浊泥”。别说是他这种凡人,就是刚入门的浊徒掉下去,也撑不过半个时辰。
这和首接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不……执事大人,我……”
“再敢多说一个字,”执事打断他,声音阴冷如冰,“我现在就废了你。”
史乐志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板蔓延至全身。
执事不再看他,转身走到门口,对着外面守夜的两个杂役命令道:“把这个亵渎浊气的异端,给我扔进聚秽坑底。看住了,三天之内,敢爬上来,就打断他的腿!”
“是!”
两个杂役应声而入,一左一右像拖死狗一样架起了史乐志。
史乐志没有反抗。
因为他知道,任何反抗都只会招致更残酷的下场。
他被拖拽着穿过黑暗,走向那个散发着地狱气息的巨坑。
他瘫坐在原地,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手臂上那一点点正在蒸发的清凉,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也成了钉死他的罪证。
他抬起头,望向了聚秽坑的方向。
三天。
坑底。
要么凝聚出浊元珠,活下来。
要么,就真的烂在那里,成为浊兽的晚餐,成为别人修行的养料。
没有第三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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