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的指尖还压在舌底，那片碎瓷硌着，边缘锋利得像他此刻的心跳。窗外天色未明，灰白的光卡在屋檐与宫墙之间，像是被什么生生掐住了喉咙。他慢慢坐起身，脚踝一紧，金链贴着皮肤滑动，冷得像蛇游过。
他没去碰那条链子，只是低头看了眼掌心——昨夜抠下的另一块碎瓷还在，藏在褥缝里，沾了点干涸的血。他把它攥进手里，起身时膝盖发软，扶了下墙才稳住。
偏窗没关严，风钻进来，吹得帷帐轻轻晃。他记得这路：沿滴水檐往西，过三道回廊，绕开巡夜太监换岗的时辰，就能到养心殿后侧。青黛教过他这些，十年前她在东宫外蹲守三个通宵，就为记住侍卫轮值的规律。
他踩上窗台，寒气顺着裤管往上爬。落地那一瞬，脚踝猛地抽痛，整个人踉了一下，手撑地才没摔。他咬住牙，没出声。
第一次跌倒是在第二道回廊拐角。他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本能缩进柱影里，可身子一歪，首接跪倒在青砖上。太监提着灯笼走近，照见他月白衣角，吓了一跳。
“世子？您怎么在这儿？”
谢珩抬头，嗓音哑得不像自己：“我……梦见陛下召我议事，醒来就走错了路。”
那太监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扶他：“这大冷天的，您快回殿吧，别冻坏了身子。”
谢珩顺势站起来，借着对方搀扶的力道，把重心压在右腿上。等那人走远，他立刻松开抓着廊柱的手，继续往前挪。
养心殿的灯还亮着。
他从后窗翻进去，落地时脚一滑，膝盖撞上案几角。疼得眼前发黑，但他没叫。屋里有人在走动，是萧璟，正站在书案前批折子，玄色龙袍袖口沾了墨迹。
谢珩深吸一口气，抬手推门。
门没锁。
他一步踏进去，单膝跪地，声音不大，却清晰：“臣有本启奏。”
萧璟笔尖一顿，抬眼看过来。目光落在谢珩脸上，又缓缓往下，扫过他湿透的鞋面、发抖的手指。
还没等他开口，谢珩己将舌底那片碎瓷取出，反手抵在喉结处。棱角陷进皮肉，一丝血顺着他苍白的指缝流下来，滴在青砖上，像梅花印。
“请陛下赦免家父。”他说，“否则，臣即刻死于此地。”
萧璟站了起来。
一步，两步，走得极稳。他在谢珩面前停下，低头看着那片瓷，又看向他的眼睛。
“你再说一遍？”声音很轻。
谢珩没动：“求您收回成命。镇北王忠良一世，不该蒙此污名。若您执意要治罪……”他顿了顿，喉结在瓷片下滚动，“那就让我的血，洗清他的冤屈。”
萧璟忽然笑了。
他伸手，首接去抓那片碎瓷。
谢珩想躲，可动作慢了半拍。萧璟五指收拢，瓷刃割进掌心，血顿时涌出来，顺着指缝滴在谢珩肩头。
“疼吗？”萧璟问他，语气像在谈天气。
谢珩盯着他流血的手，没答。
“你说你要死？”萧璟俯身，另一只手掐住他下巴，强迫他抬头，“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不会动谢家？你以为你这条命，能换你爹一条生路？”
他声音陡然沉下去：“你若敢死，朕便屠尽谢氏一门。老的杀绝，小的充奴。你娘坟头，我会亲自犁平。你爹的尸骨，我要扔进乱葬岗喂狗。”
谢珩瞳孔一缩。
“你不是最重情？”萧璟冷笑，“那你试试看，是你先断气，还是我先派人抄了你家祖祠。”
他说完，猛地一拽谢珩衣领，将人从地上拎起，狠狠掼向墙角。碎瓷脱手飞出，砸在地毯上没了声响。
谢珩背脊撞上墙壁，闷哼一声，滑坐在地。喉咙火辣辣地疼，呼吸带出血腥味。
萧璟站在原地，掌心血流不止，却像感觉不到痛。他低头看着谢珩，眼神复杂得像暴风雨前的湖面，翻滚着怒意、恐惧，还有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慌乱。
“你真不怕死？”他问。
谢珩靠着墙，慢慢抬起手，抹去嘴角的血。他没看萧璟，而是望向书案上那份摊开的奏折——那是兵部递来的边报，盖着朱批“拟议削爵查办”。
他知道，己经来不及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什么都没了。没有恨，没有求，甚至连痛都不剩。
青黛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披着斗篷，脸色发白。她看见谢珩坐在地上，喉间带血，脚踝上的金链在昏灯下闪着冷光。
“世子……”她低声道，声音发颤。
谢珩转头看她，抬起一根手指，按在唇上。
那是命令。也是告别。
青黛咬住嘴唇，退了出去。
萧璟挥手召来两名内侍：“押回扶摇殿，双腕缚绳，禁足内室。没有我的旨意，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谢珩没挣扎。被人架起时，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那条细金链还在，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却比铁镣更沉。
他们把他拖出去的时候，天边刚泛起一点灰白。
扶摇殿的门关上，锁芯落下的声音很轻。
谢珩坐在角落，蜷起腿，把脸埋进膝盖。指尖无意识地着喉咙上的划痕，那里还在渗血，一点点浸湿了衣领。
窗外，第一缕光爬上屋檐，照在那条金链上，反射出一道细长的光痕，像刀锋划过的印记。
他没抬头。
但他的右手，悄悄伸进了袖口，摸到了最后一块藏着的碎瓷。
边缘依旧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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