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离将那串冰凉的钥匙握在掌心，那沉甸甸的金属质感，仿佛是母亲跨越了生死时空，传递给她的力量。
她神色平静地将钥匙和嫁妆册子一并收入怀中，然后对着主位上的老夫人，盈盈一拜。
“多谢祖母为孙女做主。”
老夫人看着她不卑不亢、从容镇定的模样，眼中满是欣慰，她摆了摆手道：“这是你应得的，无需谢我。”
一旁的苏宏远看着这祖孙情深的一幕，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他压抑至极的怒火。
他终究是不甘心就这么将一大笔财富和府中的部分实权拱手让人，尤其还是交给他最看不上眼的女儿。
就在苏倾離准备告退，亲自去清点库房之时，苏宏远那冰冷而充满算计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慢着。”
苏倾离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苏宏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重新摆出了那副一家之主的威严姿态，用一种看似关切的口吻说道：“倾离，你母亲留下的嫁妆数目庞大，账目繁杂，你一个深闺女子，从未接触过这些，恐怕难以理清。”
“这样吧，为父派府里最得力的王管事去协助你。”
他口中的王管事，是他的心腹，掌管着丞相府外院的一切采买和账目，为人精明，最擅长做假账。
“有王管事帮你核对账目，清点库房，你也能省心不少，为父也才能放心。”
苏宏远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一个在为女儿着想的慈父。
可苏倾離心中却冷笑连连。
协助？
说得好听，这分明就是不放心，想要安插一个眼线在她身边，名为协助，实为监视和掣肘。
若是她真的让这个王管事插手了，那她今天费尽心机才夺回来的这点权力，立刻就会被架空，库房里到底少了什么，多了什么，最后还不是由他和他背后的人说了算。
“女儿多谢父亲大人的‘美意’了。”
苏倾离微微一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她并没有首接拒绝，而是话锋一转，用一种更加恳切的语气说道：“不过，女儿觉得，此事恐怕不妥。”
苏宏远眉头一皱，声音也冷了下来。
“有何不妥？”
“父亲大人您想啊，”苏倾离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母亲的嫁妆，在柳姨娘手中掌管了这么多年，如今账目上是否会有亏空，库房里的实物是否会有缺失，你我心知肚明。”
“这王管事是父亲您的心腹，也是常年在柳姨娘手下办事的，让他来核对柳姨娘留下的烂摊子，这岂不是既当裁判，又当运动员吗？”
“到时候，若是查出了什么问题，他是该秉公办理，得罪您和柳姨娘呢，还是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欺瞒我这个即将过门的王妃呢？”
苏倾离的这番话，说得极其巧妙，她将问题首接抛了回去，让苏宏远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若是他说王管事会秉公办理，那就等于承认柳姨娘的账目有问题；若是他说王管事会看他的面子，那不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派人过去就是为了做手脚吗？
苏宏远的脸色顿时变得一阵青一阵白，精彩纷呈。
苏倾离看着他吃瘪的模样，继续说道：“女儿知道父亲是担心女儿年轻，会把事情办砸了，给丞相府丢脸。”
“所以，女儿斗胆，想再向祖母讨两个人。”
她说着，便将目光转向了老夫人。
老夫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孙女，心中对她的聪慧越发赞赏。
“哦？你想要什么人？”
“孙女想请祖母将您身边最得力的周嬷嬷和秦嬷嬷借给孙女几日。”
苏倾离恭敬地说道。
“这两位嬷嬷是跟着祖母几十年的老人了，品行贵重，处事公允，最是信得过。”
“有她们二位在旁边为孙女做个见证，想必无论是父亲大人，还是府里的其他人，都不会再有任何闲话可说了。”
“这样一来，既能保证账目清点的公正，又能堵住悠悠众口，还不会让父亲大人您为难，不知祖母和父亲大人，意下如何？”
她这一招，实在是高明至极。
她不要管事，只要见证，将姿态放得极低，显得自己毫无私心。
而她讨要的人，又是老夫人身边最信任的亲信，苏宏远就算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也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拒绝。
因为一旦拒绝，就等同于公开表示，他信不过自己的亲生母亲。
“好！好一个两全其美！”
老夫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赞赏，她重重地用拐杖一点地，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周家的，秦家的，你们两个老婆子，从今天起，就跟着王妃殿下。”
“清点嫁妆之事，你们务必要尽心尽力，从旁协助，若有任何人敢从中作梗，或是阳奉阴违，你们不必回我，首接凭我的对牌，行使家法！”
老夫人说着，便从腰间解下了一块象征着府中最高权力的沉香木对牌，交到了为首的周嬷嬷手中。
周嬷嬷和秦嬷嬷立刻上前，对着老夫人和苏倾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老奴遵命！”
苏宏远站在一旁，看着这滴水不漏的安排，一张脸己经彻底黑成了锅底。
他知道，自己最后一点想要掌控局面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他不仅没能安插进自己的人，反而还让老夫人的势力，名正言顺地介入了此事。
他看着那个亭亭玉立、神色淡然的女儿，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
这个女儿，己经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变成了一只羽翼渐丰，随时可能一飞冲天的凤凰。
苏倾离对着老夫人再次福了一礼，然后才转身，对着脸色难看至极的苏宏远微微颔首。
“如此，便不劳父亲大人费心了。”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手捧着那本决定了她未来财富自由的嫁妆册子，在那两位气势十足的老嬷嬷和几个小丫鬟的簇拥下，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这个让她压抑了十五年的前厅。
门外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她的身上，驱散了前厅里所有的阴冷与血腥。
苏倾离微微眯起了眼睛，感受着这久违的温暖。
她知道，从走出这道门槛开始，她的人生，将由她自己重新书写。
而第一笔，就要从清点那份被蛀虫啃食了多年的嫁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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