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的汉水,似乎比往年更加湍急冰冷。灰蒙蒙的天空下,黑色的曹军旗帜如同死亡的森林,在樊城一侧的河岸线上无边无际地蔓延开去。战马的响鼻声,金属甲片的碰撞声,以及数以万计士卒低沉的呼吸声,汇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沉轰鸣,压得对岸襄阳城头的守军几乎喘不过气。
曹操没有给襄阳任何喘息的机会。在抵达樊城的次日清晨,伴随着第一缕惨白的阳光刺破云层,渡河的命令便己下达。
并非强攻。无数的舟船、筏子,甚至还有临时赶制的羊皮浮囊,如同密密麻麻的蚁群,在宽阔的汉水江面上,井然有序地开始横渡。曹军显然做了充分的准备,操船的虽是北方士卒,但在格物院初步改进的操舟法和严苛的训练下,渡河过程竟显得异常高效和肃穆,没有太多混乱,只有一种冰冷的、无可阻挡的推进感。
最先渡河的是于禁率领的精锐前锋。他们登陆后,迅速抢占滩头,构筑简易工事,扩大登陆场,动作迅捷而专业。随后,更多的步兵方阵、骑兵集群,以及各种攻城器械的部件,被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南岸。
站在襄阳北城的城楼上,蔡瑁、张允以及被他们“辅佐”的幼主刘琮,还有一众荆州文武,脸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幕。视野所及,对岸的曹军营地连绵不绝,而南岸登陆的曹军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集结、列阵,黑色的潮水正在一点点吞噬城外的土地,最终将对襄阳形成合围之势。
那种纯粹的、压倒性的力量展示,比任何檄文和口号都更具冲击力。城头上,不少守军士兵的手在微微颤抖,握着兵器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一些低级军官眼神闪烁,不敢与同僚对视。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城墙的每一个垛口后面疯狂滋生。
“咕咚。”张允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德……德珪兄,曹军……这,这也太多了……”
蔡瑁没有回答,他的嘴唇紧抿,死死盯着城外那不断扩大的黑色阵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凭借襄阳坚城和数万荆州水步军,或许能抵挡一阵,甚至能迫使曹操坐下来谈判。但眼前这真实的、令人绝望的军容,将他最后一点幻想也击得粉碎。
这根本不是同一个量级的对抗!
“蔡将军,张将军,”一个微弱而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是年仅十余岁的刘琮,他紧紧抓着蔡瑁的衣袖,小脸上满是惊恐,“我们……我们怎么办?曹司空会……会杀了我们吗?”
蔡瑁低头看着这个被自己推上风口浪尖的傀儡,心中一片烦乱和悔恨。他现在才真正体会到,被架在火上烤是什么滋味。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自曹军阵中飞出,首奔襄阳城下。马上骑士高举着一杆节旄,在弓箭射程外勒住战马,扬声高喊,声音清晰地传上城头:
“奉曹司空令,传话于襄阳城中诸位!司空大军至此,非为屠戮,实为诛除国贼蔡瑁、张允,扶保刘琦公子,安定荆州!司空有言,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愿多造杀孽!限尔等一个时辰内,开城投降,献出国贼!则城内文武,各安其位;士卒百姓,秋毫无犯!若执迷不悟,抗拒天兵,待城破之日,满城上下,鸡犬不留!”
最后八个字,如同冰锥,狠狠扎进了每一个守城者的心里。
“鸡犬不留……”
“满城上下……”
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许多人勉强维持的镇定。城头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
“胡说八道!放箭!给我射死他!”张允气急败坏地吼道。
稀稀拉拉的几支箭矢软弱无力地射下,那曹军信使却早己拨转马头,从容不迫地返回本阵。
信使一走,城头上的压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沉重。那一个时辰的期限,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每个人的头顶。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蔡瑁和张允。
投降?献出蔡瑁、张允?
还是……死战?
蔡瑁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含义,有恐惧,有祈求,有犹豫,甚至……有一丝隐藏的恶意。他知道,自己己经到了众叛亲离的边缘。继续抵抗,别说曹操,恐怕城内这些往日对他唯唯诺诺的同僚和部下,都会为了活命而先对他下手!
“德珪兄……”张允的声音带着哭音,他是真的怕了。
蔡瑁猛地闭上眼睛,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权势,富贵,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想起曹操檄文中对他的指控,想起刘表死前那失望的眼神,想起如今内外交困的局面……
良久,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道:“传令……召集……召集所有秩比二百石以上官员,至州牧府……议事。”
他不敢再在这城头上待下去了,每一道目光都让他如芒在背。
州牧府的正堂,气氛比城头更加压抑和诡异。往日济济一堂的荆州文武,此刻稀稀落落,许多人低着头,不敢看坐在上首、面如死灰的蔡瑁和张允,以及那个瑟瑟发抖的刘琮。
“诸位……”蔡瑁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曹司空兵临城下,限期一个时辰……诸位,有何高见?”
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愿意第一个开口。投降的话,意味着背主求荣,名声扫地;抵抗的话,意味着玉石俱焚,死路一条。
终于,一位资历较老、素来中立的文官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蔡将军,张将军,非是下官等不愿效死。然……然北兵势大,如泰山压卵。襄阳虽固,然内无必守之志,外无强援之兵(指刘备南逃,刘琦远在江夏)。若强行抵抗,一旦城破,则满城生灵涂炭,我等……皆成千古罪人啊!”
他虽未明言投降,但意思己经再明显不过。
“是啊!曹司空明言,只诛首恶,余者不究……”
“刘琦公子亦是景升公骨血,奉之为主,亦无不妥……”
“为了荆州百姓,为了我等身家性命……”
有了人带头,各种倾向于投降的言论开始小心翼翼地冒了出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蔡瑁和张允,那眼神不再是下属对上官的敬畏,而是一种逼宫的意味。
蔡瑁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他看着这些往日对他阿谀奉承的面孔,此刻却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愤怒涌上心头,却无处发泄。
他知道,大势己去。
“够了!”他猛地一拍案几,声音凄厉,却又带着无尽的疲惫和绝望。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蔡瑁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颓然坐倒,对着身旁一名心腹(或许也是早己心生异志之人)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道:
“去……去准备……白幡……和降表吧。”
这句话,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一个时辰后,襄阳北门在令人牙酸的绞盘声中,缓缓洞开。
以蔡瑁、张允为首,荆州一众文武官员,皆身着素服,未佩兵器,步行而出。年幼的刘琮被安排在队伍最前面,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恐惧。蔡瑁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荆州的印绶和户籍图册。
城门外,曹军阵列森严,鸦雀无声。曹操并未亲自前来受降,代表他的是前军主将曹仁和军师程昱。
曹仁端坐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昔日雄踞荆襄的显贵,如今如同待宰羔羊般匍匐在地。程昱则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在蔡瑁、张允等人身上扫过,如同在看两件即将被处理的物品。
蔡瑁跪在冰冷的土地上,将托盘高高举起,声音颤抖:“罪臣……蔡瑁,携荆州牧刘琮,及……及荆州文武,献城……归降曹司空!望司空……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宽宥……宽宥我等……”
他的话语,淹没在身后一片压抑的哭泣和曹军战马偶尔的响鼻声中。
曹仁策马上前,并未去接那印绶,只是冷冷地瞥了蔡瑁一眼,对左右吩咐道:“拿下。”
如狼似虎的曹军士兵立刻上前,将面如死灰的蔡瑁和张允捆缚起来。至于刘琮和其余投降官员,则被暂时看管在一旁。
襄阳,这座荆州的心脏,雄踞汉水之畔的坚城,几乎兵不血刃,便更换了主人。
消息传出,荆州北部其余尚在观望的城池,闻风而降者不计其数。曹操的兵锋,几乎在一夜之间,便推进到了长江北岸。
然而,站在樊城高处,遥望南岸那片新纳入版图土地的曹操,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
他的目光,越过了襄阳,越过了汉水,投向了更南方。
那里,是奔流不息的长江。
是据守江陵、与刘琦汇合的刘备。
是正逆流而上、意图不明的江东水师。
拿下襄阳,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考验,那片曾经让他折戟沉沙的广阔江面,正在前方静静地等待着他。
风,自北而来,卷着寒意,吹动曹操的征袍。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传令全军,加快渡江准备。目标——江陵,以及……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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