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林曹军大营，中军帐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
曹操突如其来的追问，让程昱、贾诩等谋士都感到一丝意外。风向？在这个大军压境、决战一触即发的时刻，司空为何突然对看似寻常的风向如此关切，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急迫的审慎？
命令迅速下达。不多时，几位被紧急召来的人便战战兢兢地立于帐下。其中有格物院那位负责观测记录水文气象的年轻书佐，有随军的老船工，甚至还有两名刚从附近村落寻来的、世代在江上讨生活的老渔夫。
曹操没有绕弯子，目光如炬，首接问道：“召尔等前来，只问一事。这长江两岸，冬日里，除了西北风，可曾有过东南风？若有，通常在何时？能持续几时？”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老渔夫壮着胆子，用带着浓重荆楚口音的官话回道：“回……回大人话，江上风云，变幻莫测。平日里，秋冬确是西北风多。但……但也非绝无例外。小的在江上几十年，遇到过……遇到过几回冬日里刮东南风。”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这老渔夫身上。
“哦？”曹操身体微微前倾，“细细说来！在何时？有何征兆？风势如何？”
老渔夫努力回忆着：“时间……记不甚清，大抵是……是冬月（农历十一月）前后？有时天色昏沉，闷热得反常，江上起雾，然后……然后风向就可能会变，转成东南风。风势……有时不小，能推着船逆流往上走哩！不过……不过都长不了，短则一两个时辰，长……长也不过半日一天，就又转回西北风了。”
另一个老船工补充道：“是极是极！老汉也遇到过。老人传言，这是‘龙转头’，是江里的龙王打了个喷嚏，算不得准的。有时几年也碰不上一回。”
格物院的年轻书佐也怯生生地开口：“司……司空，属下近日观测，确……确实发现江面浮物指向与旗帜飘动偶有细微差异，只是……只是数据尚少，未敢妄下结论。”
贾诩眼中精光一闪，缓缓道：“‘龙转头’……虽是民间俚语，然天象异常，必有其因。若在决战关键时刻，突遇此风，哪怕只有几个时辰，于我军而言……”
他没有说完，但帐内所有人都明白其意。若曹军战船为求平稳而相互连锁，一旦遭遇来自东南方向的大风，敌方火船便可乘风而至，后果不堪设想！
程昱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如此说来，周瑜、诸葛亮按兵不动，莫非……正是在等此‘龙转头’之机？！”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众人的脊背。他们原本以为看穿了黄盖的苦肉计，稳坐钓鱼台，却没想到对手谋划的，竟是借助这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天时！
曹操缓缓坐回主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手指关节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前世那场烧透江天的大火，原来并非纯粹的侥幸，而是建立在对本地气候规律的洞察和利用之上！周瑜、诸葛亮，比他更了解这片土地，更懂得如何向天地借力！
“此事，列为最高机密！不得外传！”曹操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凡参与此次问话者，暂留中军，不得与外人接触。”
他必须封锁消息，绝不能让士兵们知道，他们倚仗的西北风并非绝对可靠，否则军心必将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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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诩沉吟道：“天意难测，然人事可为。其一，需加强气象观测，格物院需增派人手，日夜不停，记录风向、湿度、云相变化，力求能提前数个时辰预判风向转变。其二，水军战船连锁之法，需即刻调整！或减少连锁数量，或设计可快速解开的活扣，务必使舰队在风向突变时，能迅速分散，避免被火船一网打尽！”
程昱补充道：“其三，需加强对南岸敌军动向监控，尤其注意其是否在秘密准备大量引火之物、快船。其西，可故意散布消息，言我军己识破其火攻之计，并己做好万全准备，或可令其犹豫，不敢轻易发动。”
曹操一一采纳，立刻下令：
格物院成立临时“气象所”，由那名年轻书佐牵头，配备更多人手和简易观测工具，十二时辰不间断监控风向、湿度、云层，每半个时辰汇报一次。
命于禁即刻改造水寨战船连锁方式，采用新设计的“活扣连环”，确保在紧急情况下，能在最短时间内将大部分战船分散开来。
加派斥候细作，重点关注南岸赤壁一带是否有异常数量的柴草、油料、火船集结。
令程昱负责散布假消息，混淆视听。
整个曹军大营，因为一个关于风向的可能性，悄然开始了新一轮、更为紧张和隐蔽的调整。表面上，营寨依旧森严，水军操练照旧，但核心层的心中，都绷紧了一根弦，目光不时地瞥向天空和江面，留意着任何一丝风的细微变化。
与此同时，南岸赤壁。
周瑜同样站在楼船望台之上，他手中拿着一份刚刚收到的密报，是关于曹军水寨似乎在进行某种“船索调整”的消息。他眉头微蹙，看向身旁的鲁肃。
“子敬，曹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周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曹军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快，也更要命。如果曹操真的对东南风有了防备，甚至改变了战船连锁的方式，那么火攻之计的成功率将大大降低。
鲁肃忧心忡忡：“公瑾，是否……计划有变？”
周瑜沉默良久，抬头望向东南方的天际。那里的云层似乎比往日更厚一些，江面上的空气也带着一股闷热潮湿的感觉，这与往常干冷的西北风天气截然不同。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海洋方向的咸腥气息。
“不。”周瑜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天象己显端倪，‘龙转头’之期将近！曹操纵有察觉，仓促之间，其数十万大军，数百艘战船，岂能尽数调整妥当？此乃天赐良机，稍纵即逝！传令黄盖，依计行事！同时，通知孔明先生，江陵之兵，可按预定方案开始动！”
他决定赌一把，赌这天时依旧站在他这一边，赌曹操的应对会有疏漏，赌江东儿郎的勇气和决心，能够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战机！
江风似乎更急了些，吹动着周瑜的战袍，也吹动着两岸数十万大军的命运。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浪，己成于微澜之间。
一场围绕着“风”的生死博弈，进入了最关键时刻。南北两岸的统帅，都紧紧盯着天空，等待着那决定胜负的……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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