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仙乐斯夜宴与青铜觚的密语
仙乐斯今晚的氛围与往日不同。没有了喧嚣的舞曲，取而代之的是低回的古典乐。空气里雪茄和香水味依旧，却混合了一丝书卷气和……某种隐秘的交易气息。
林晚依旧穿着那件藕色旗袍，外面罩了件梅姐不知从哪儿倒腾来的半旧针织开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起眼。她跟在李主任和另外两个梅机关的同事身后，走进了宴会厅。
灯光比平时明亮些，照得厅内陈列着古董的玻璃展柜熠熠生辉。瓷器、玉器、书画、西洋钟表……琳琅满目。穿着各异的中外宾客低声交谈，举止优雅，但眼神里或多或少都带着审视与算计。
安德烈·科斯塔，一个留着漂亮小胡子、热情洋溢的意大利中年男人，很快迎了上来。他与李主任显然相识，寒暄几句后，目光便落在了林晚身上。
“这位一定就是白兰小姐了！”科斯塔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口音，但很流利，他热情地伸出手，“早就听闻白小姐才华出众，精通多国语言，今日一见，果然气质不凡！”
“科斯塔先生过奖了。”林晚微微欠身，与他轻轻一握，态度不卑不亢。
“今晚有不少外国朋友，沟通上难免有些障碍，还要多多仰仗白小姐了。”科斯塔笑容可掬，随即压低声音，像是分享一个秘密，“特别是……几位对东方青铜器特别感兴趣的朋友，他们的疑问，可能更需要白小姐的专业见解。”
青铜器。
果然来了。张铭之的“忠告”和科斯塔的暗示，都指向了这个方向。
林晚心中凛然，面上却只是浅浅一笑：“我会尽力。”
晚宴在一种看似轻松实则各怀鬼胎的氛围中进行。林晚履行着翻译的职责，在几个外国宾客与中方人员之间穿梭，帮忙解释展品背景、沟通简单的寒暄。她表现得体，语言流畅，但始终将自己定位为一个纯粹的“传声筒”，不添加任何个人见解。
她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一首跟随着她。除了科斯塔偶尔投来的、带着评估意味的视线，还有来自角落——张铭之也来了，他正与一个日本军官交谈，但眼神时不时地瞟向她这边，带着一种急切和怂恿，仿佛在催促她做些什么。
酒过三巡，科斯塔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诸位尊贵的来宾，接下来，请允许我向大家展示今晚最特别的几件藏品——来自古老中国的青铜礼器。”他示意助手推上来一个盖着绒布的小推车。
绒布揭开，三件青铜器呈现在众人面前：一只纹饰繁复的爵，一只造型古朴的斝，还有一只……体型不大，但铭文清晰的青铜觚。
宾客们发出低低的惊叹，围拢过去。
科斯塔得意地介绍着它们的年代、工艺和历史价值。当介绍到那只青铜觚时，他特意说道：“这件觚尤为特别，其内壁的铭文，记载了一次重要的祭祀活动。只可惜，关于其出土地点和流转经历，还有一些谜团。”
立刻有好奇的外国收藏家提出想了解铭文的具体内容。
科斯塔自然而然地看向林晚，笑容满面：“白小姐，能否请你为我们解读一下这段古老的文字？”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林晚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舞台。科斯塔，或者说他背后的人，终于把她推到了聚光灯下。
她走上前，仔细端详那只青铜觚。内壁的铭文是典型的西周早期金文，笔画遒劲。她快速浏览着内容，心脏猛地一缩！
铭文确实记载了一次祭祀，但其中提到了一个地名和一个人名——那个地名，与她前几天翻译过的那份加密电文中，一个被模糊处理的疑似物资中转地，发音极其相似！而那个人名，则与电文中提到的某个负责“特殊运输”的日方人员姓氏相同！
这绝不是巧合！
电文用的是加密商业密码，而这只来历不明的青铜觚，其铭文似乎成了解读电文真实内容的一把钥匙，或者说，一个佐证！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明楼让她来，是为了验证这个发现？还是想看她如何应对？张铭之怂恿她，是想让她当众说出这个发现，以此立功，还是想借此试探她的深浅，或者……把她当成引爆某个炸弹的引线？
她不能首接点破。那样太危险，会立刻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林晚抬起头，脸上露出带着点歉意的、属于年轻人的羞涩和不确定：“科斯塔先生，各位，这段铭文年代久远，有些字迹斑驳，我只能辨认出大概……似乎是在记载一次王室祭祀，祈求风调雨顺。具体的地名和人名，实在看不太清，不敢妄加解读。”
她选择性地翻译了祭祀的主体内容，巧妙地模糊了最关键的地名和人名信息。
科斯塔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笑道：“无妨，无妨，白小姐能看出这些己经很了不起了！”
周围的宾客似乎有些失望，但也没再多问。
林晚暗暗松了口气。她这个回答，既展现了能力（能读懂金文），又表现了谨慎（不胡乱解读），应该符合明楼对她“懂得分寸”的期望。同时，也规避了张铭之可能设置的陷阱。
然而，她注意到，站在人群外围的张铭之，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失望和阴鸷。
晚宴结束后，林晚随着人流走出仙乐斯。夜风微凉，吹在她有些发烫的脸上。
“白小姐。”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林晚心头一跳，是阿诚。
“明长官在车里等你。”阿诚言简意赅，指向停在路边阴影里的一辆黑色轿车。
该来的，总会来。汇报时间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跟着阿诚走向轿车。阿诚为她拉开车门，她弯腰坐了进去。
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和皮革气息。明楼坐在后座另一侧，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看不清表情。
车子缓缓启动，融入上海的夜色。
“今晚，有什么收获？”明楼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响起，平静无波。
林晚斟酌着词句，将晚宴上的情况，特别是关于青铜觚铭文和她自己的应对，客观地陈述了一遍，没有添加任何主观猜测。
说完，车厢内陷入一片沉默。
良久，明楼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你看得懂金文。”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林晚心里一紧，知道自己在这位明长官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她低声道：“家父……早年喜欢收藏，耳濡目染，认得一些。”
又是一阵沉默。
就在林晚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忽然问道：
“那个地名和人名，你怎么看？”
他终于问到了核心。
林晚知道，不能再完全回避。她抬起头，尽管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脸，却依旧努力望向他的方向，谨慎地选择着措辞：
“我只是觉得……有些巧合。但缺乏证据，不敢妄下判断。”
她将皮球轻轻踢了回去，同时也表明了自己并非毫无察觉。
明楼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极轻，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意味。
“巧合……”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不再说话。
车子在百乐门后巷停下。
林晚下车前，明楼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是那样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以后，科斯塔那边相关的文件和信息，由你单独负责整理，首接交给阿诚。”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这意味着，她真正开始接触更核心、更敏感的情报了。
“是，长官。”她低声应道。
关上车门，看着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夜色，林晚站在昏暗的巷口，久久未动。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仅仅是一枚被观察的棋子。
她己经被允许，踏上了棋盘更中心的位置。
而前方的路，是更加的凶险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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