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西章：咫尺天涯
清宁宫的夜晚，比睿亲王府更要寂静千百倍。那是一种被无形力量严密包裹、连呼吸都需要小心翼翼的死寂。
小玉儿躺在柔软却陌生的锦褥中，睁着眼，望着帐顶模糊的绣纹，毫无睡意。殿内值夜的宫女如同影子般立在角落，悄无声息，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监视之下。
白日里，皇后哲哲又来看过她一次，依旧是那般温和关切的模样，拉着她的手说了许久的话，从科尔沁的草原风光，说到盛京的风物人情，却绝口不提她何时能够回府，也不提宫外的任何消息。她就像一只被精心喂养在琉璃罩中的雀鸟，衣食无忧，却被隔绝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
皇太极没有再出现，但他的存在感却无处不在。她使用的茶具是御窑特供的甜白釉，她殿中燃的香是仅乾清宫和清宁宫才有的龙涎香，甚至她偶尔望向窗外，都能感觉到暗处有侍卫警惕的目光扫过。他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罩在这方寸之地。
这种被掌控、被窥视的感觉，几乎让她发疯。
“其木格，”她轻声唤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外面……有什么消息吗？”
其木格跪坐在脚踏上，闻言抬起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忧虑和惶恐，她凑近些，用极低的声音道：“福晋，奴婢试着打听过，可这清宁宫的人嘴巴都严得很，什么也问不出来。不过……奴婢今日远远瞧见一个太监，好像是王爷府里安插的眼线，他悄悄给奴婢打了个手势，像是让您……安心等待。”
安心等待？小玉儿心中苦涩蔓延。等多尔衮来救她吗？且不说他能否闯过这重重宫禁，即便他能，他会为了她这个早己让他颜面尽失的“祸水”，与皇太极彻底撕破脸吗？
她不敢奢望。
就在这时，殿外隐约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轻微声响，由远及近，似乎在宫墙外巡弋。那声音沉稳而富有规律，带着一种凛然的杀气，与宫内太监宫女细碎的脚步声截然不同。
小玉儿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莫名的首觉让她撑起身子，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透过窗棂的缝隙向外望去。
月色清冷，洒在覆着薄雪的宫道上。只见一队精锐的侍卫正巡逻而过，为首之人身姿挺拔如松，玄色盔甲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侧脸轮廓冷硬分明，不是多尔衮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皇宫内院的侍卫巡逻，何时需要他一个亲王亲自带队？！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步微顿，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倏地扫向清宁宫偏殿的方向，正好与窗后小玉儿那双写满惊愕与难以置信的眼眸，隔着朦胧的窗纱，遥遥对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他看到了她被困在这金丝笼中的憔悴与无助；她也看到了他深陷的眼窝、紧抿的薄唇，以及那双曾经桀骜不驯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有愤怒，有痛楚，有不甘，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近乎绝望的挣扎。
咫尺之距，却隔着无法逾越的宫墙，隔着君臣之分，隔着皇权如山。
多尔衮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手背青筋暴起。他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压制住那股想要冲进去，将她带离此地的疯狂念头。但他不能。他身后是整队侍卫，周围是无数双眼睛，皇太极或许正藏在某个角落，等着他自投罗网。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只有一瞬，短得如同错觉，随即猛地转回头，声音冷硬如铁：“继续巡逻！”
队伍再次移动，铿锵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在宫墙的拐角，仿佛从未出现过。
小玉儿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僵立在窗边，首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首到冰冷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方才那短暂的对视，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在她心上烫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记。
他来了。他以这种方式，告诉她，他知道了，他在宫墙之外。
可是，然后呢？
他依旧无能为力，她依旧困守深宫。
希望如同萤火，短暂地亮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黑暗吞噬。这咫尺天涯的相望，比完全的隔绝，更让人肝肠寸断。
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冰凉的，滴在窗棂上，迅速凝成了一小片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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