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恩赏如刃
寅时刚过，天际泛着一种混沌的铅灰色，睿亲王府邸沉睡在彻骨寒意之中，仿佛昨夜的风雪将所有的生机都冻结了。
小玉儿拥着锦被，坐在暖炕上，窗外是死一般的寂静。其木格悄无声息地端来一盏安神汤，药气氤氲，却驱不散她眉宇间凝结的疲惫与空洞。昨夜书房那一场冰封雪裹般的对峙，抽空了她最后一丝气力。
就在这时，前院隐约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像是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推开，夹杂着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与环佩轻响。其木格侧耳听了片刻，脸上血色褪尽，惶急地转身：“福晋，宫里……宫里来人了！是御前的人，带着好些仪仗！”
小玉儿空洞的眼眸微微一动，像是冰湖投入一颗石子，漾开几圈涟漪，随即又恢复了死寂。赏赐？在她昨日刚刚“冲撞圣驾”，与多尔衮彻底决裂之后？这绝非安抚，而是一把更为锋利、更淬剧毒的匕首，精准地悬在了睿亲王府的命脉之上。
她未施粉黛，只随意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披上一件素色锦缎镶风毛的斗篷，便在其木格的搀扶下走向前院。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刺骨的石板上，也踏在自己己然破碎的心上。
前院灯火通明，跪了一地的王府仆从，个个屏息凝神，如同泥塑。为首一位面白无须、身着深蓝色蟒袍的中年太监，手持拂尘，面容恭谨，眼神却锐利如鹰。小玉儿识得他，是皇太极身边颇为得用的首领太监 （此处可用一个符合时代的名字，如：王钦或李忠）。
“奴才给睿亲王福晋请安。”太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皇上听闻福晋昨日受了惊吓，圣心甚为忧切，特命奴才送来高丽参、阿胶等物给福晋安神补身，另有御用库房的江宁织造云锦十匹，上好东珠一斛，给福晋压惊把玩。”
他微微侧身，身后小太监们应声将手中托盘上的明黄绸布一一揭开。刹那间，珠光宝气几乎要灼伤人眼。那东珠颗颗都有小指指腹大小，圆润无瑕，莹莹生辉，便是宫中得宠的妃嫔也未必能轻易得此厚赏。而那云锦流光溢彩，纹样繁复精美，更是价值连城。
这哪里是赏赐？这分明是帝王毫不掩饰的、近乎粗暴的偏爱！是一道无声的惊雷，砸在睿亲王府的庭院，更是烧向多尔衮后院的一把烈火！
小玉儿感觉西周投来的目光如同针扎，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跳动的声音。她缓缓屈膝，声音因干涩而低哑：“臣妇……谢皇上隆恩。只是昨日冲撞圣驾，其过非轻，尚未请罪，实不敢受此厚赐。”
王钦 脸上笑容恰到好处，躬身的角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福晋万万不可如此说。皇上特意吩咐了，些许小事，让福晋不必挂怀于心。皇上还叮嘱，让福晋务必好生休养，若有任何需用，尽管遣人入宫禀报。”他话语微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正房那扇依旧紧闭的房门，声音略微扬高，确保内里之人能清晰听见，“万岁爷，是真心疼惜福晋呢。”
“心疼”二字，如同滚油溅入冰水，在死寂的庭院里激起无声的巨浪。跪伏的仆从们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雪地里。
赏赐被强硬地留了下来，堆放在庭院中央，璀璨夺目，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王钦 再次行礼，带着宫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去，只留下满院的死寂与那堆刺目的“恩宠”。
小玉儿站在原地，寒风卷着雪末吹动她的斗篷，她单薄的身影在满院珍宝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孤寂伶仃。她没有去看那些赏赐，只是缓缓转身，目光空洞地望向多尔衮书房的方向。
那扇门，依旧紧闭。但她知道，他一定在里面。而这份来自帝王的“恩赏”，己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刀刃，将她和多尔衮之间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联系，彻底斩断。
恩赏如刃，刃刃割向的，是她己然千疮百孔的命运。
（第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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