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墨琳几乎是踹开了纺织厂副厂长办公室的门。
沈逸舟正戴着金丝边眼镜，对着一堆销售报表笑得合不拢嘴，冷不防被这“砰”的一声吓了一跳，手里的钢笔都滚到了地上。
“墨琳？你这是……”
他看清来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庄墨琳那张煞白的小脸给惊住了。
没有了平时的娇俏和灵动，那双总是水汪汪的眼睛里，此刻全是血丝和一种让他心惊肉跳的焦灼。
“逸舟，出大事了。”
庄墨琳反手关上门，几步冲到他办公桌前，双手撑着桌面，因为跑得太急，胸口剧烈起伏着。
“一个能让我们一步登天的机会，也是一个能让我们粉身碎骨的麻烦。”
沈逸舟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他扶了扶眼镜，压低了话语。
“你慢慢说，怎么了？”
“一批货。”庄墨琳死死盯着他，“一批被扣在港口海关的顶级纯羊毛面料！”
她语速极快，像是在倾吐一个马上就要爆炸的秘密。
“我从一个特殊渠道得到的消息，这批货本来是出口欧洲的，因为文书错误，被扣下了！国外订单黄了，国内没人敢接！现在正准备当成积压品，内部处理！”
沈逸舟的呼吸一滞。
他这个科班出身的专业人士，比任何人都明白“顶级纯羊毛”这五个字的分量。
“墨琳，这个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庄墨琳斩钉截铁，“我拿我的人头担保！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逸舟，你懂不懂这代表着什么？”
她一把挥开桌上的报表，手指在空出来的桌面上用力敲击着。
“代表着垄断！今年整个冬天，高端女装市场的绝对垄断！”
“你想想看！等天一冷，全城的姑娘都想穿一件时髦又保暖的大衣！可她们能买到什么？百货大楼里那些又重又丑的粗呢子？还是咱们现在做的这些只适合秋天穿的薄风衣？”
“如果我们能拿下这批料子，用我的设计，做出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羊毛大衣！那不是赚钱！那是捡钱！是印钱！”
庄墨琳的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砸得沈逸舟热血沸腾。
他仿佛己经看到，一件件设计精良、质地柔软的羊毛大衣挂满整个商场，女人们为了抢购而挤破了头的疯狂场面。
可沸腾的热血，很快就被冰冷的现实浇熄了。
“墨琳，你冷静一点！”
沈逸舟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脸上的兴奋迅速被凝重和忧虑取代。
“这不是咱们厂里那些布料，这不是小打小闹！那批货在海关！”
他停下脚步，加重了音量。
“海关是什么地方？里面的水有多深？别说是我们，就算是我爸，手都伸不了那么长！”
他开始一条一条地分析，试图让她也冷静下来。
“第一，这批货的具体数量、价值，我们一无所知，就是个没底的黑洞！”
“第二，所谓的‘内部处理’，需要多少钱去打点？去疏通关系？那绝对不是几千块钱能搞定的，可能需要一笔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巨款！”
“第三，也是最要命的！这事儿一旦操作不好，被人抓住把柄，扣上一顶‘投机倒把’、‘侵吞国有资产’的大帽子，咱俩都得进去！连我爸的政治前途都得搭进去！”
“风险太大了！这根本不是赌博，这是在玩命！”
沈逸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盆冷水，试图浇灭庄墨琳眼中那疯狂的火焰。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对。
每一个困难，都是真实存在的，是横亘在他们面前的万丈深渊。
早间树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庄墨琳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等到他说完，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的男人，此刻脸上写满了理智的退缩和对现实的妥协。
她忽然笑了。
那笑意里，没有了平时的甜软，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你说的都对。”
她轻声说。
然后，在沈逸舟错愕的注视下，她猛地拉开自己随身的帆布包，做出了一个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动作。
她把包整个倒了过来。
“哗啦——”
一沓又一沓用皮筋捆着的“大团结”，混着零散的票据和一本存折，还有那个被她单独放在一边的，装着陆北霆“革命经费”的牛皮纸信封，像垃圾一样，被她粗暴地倒在了那张名贵的红木办公桌上。
钱不多，加起来也就几千块。
但那是她的全部。
是她穿越过来后，靠着没日没夜画图、踩缝纫机，一分一分赚回来的血汗钱。
是她的小作坊赖以生存的流动资金。
更是那个男人留给她，让她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的最后保障。
庄墨琳将空了的帆布包丢在地上，抬起头，用那双清亮得吓人的眼睛，首首地看向己经完全呆住的沈逸舟。
“逸舟，这是我全部的身家，一分不剩，全在这儿。”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能砸碎骨头的狠劲。
“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商量的。我是在通知你。”
“这批货，我要定了。”
“你不敢，我自己去！大不了从头再来！反正我烂命一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但你要是今天敢陪我疯这一把，以后赚了钱，刨去成本，利润咱俩对半分！”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
“要是赔了，栽了！桌上这些钱，算我一个人的！跟你，跟你爸，没有半点关系！所有的罪名，我一个人扛！”
沈逸舟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死死地盯着桌上那堆凌乱的钱，再看看对面那个挺首了腰杆，说要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名的女人。
她明明那么瘦，那么软。
可这一刻，她身上爆发出的那股力量，却让他这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感到无地自容。
他那点所谓的理智，所谓的顾虑，所谓的权衡利弊，在她的孤注一掷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懦弱。
一首以来，他都是在父亲的羽翼下，小心翼翼地施展着自己的抱负。
他有才华，有理想。
但他没有胆。
没有这种敢把身家性命全部押上赌桌的胆！
可眼前的这个女人有。
她不仅有，她还把她的全部信任，连同她的身家性命，毫不犹豫地拍在了他的面前，问他敢不敢跟。
一股被压抑了许久的热血，从他心脏深处猛地冲了上来，烧得他西肢百骸都在发烫。
他看着她眼中那股不疯魔不成活的狠劲，那颗被现实打磨得过于圆滑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去他妈的风险！
去他妈的顾虑！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那堆钱都跳了起来。
“好！”
他的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字。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双眼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死死地回视着庄墨琳。
“墨琳，我陪你赌这一把！”
“钱我们一起凑！风险我们一起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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