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还没透亮，南城窝棚区的泥泞小路上己经挤满了人。
叶疏影站在一块空地上，看着阿初和两个太医学徒费力地支起简陋的帐篷。布料是宫里淘汰的旧帷幔，打湿后沉甸甸的，在晨风中艰难地舒展开来。
“左边再高一些。”叶疏影指挥着，亲手拉紧绳索。
她的手指被粗糙的麻绳磨得发红，却毫不在意。
几个附近的孩童好奇地围过来，胆大的伸手摸了摸帐篷的边缘。
“去叫你们爹娘来，”叶疏影从药箱里里抓出一把甘草片，分给孩子们，“就说这里有大夫免费看病。”
孩子们一哄而散，很快，窝棚区躁动起来。
衣衫褴褛的人们从低矮的棚屋里钻出，迟疑地向着帐篷聚拢。
“真的不要钱？”一个拄着拐杖的老汉颤声问道，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怀疑。
叶疏影扶他在临时搭起的木板桌前坐下：“分文不取。”
她动作熟练地切脉、问诊、配药。阿初在一旁帮忙分药，蒙着面纱的高大身影让拥挤的人群自觉保持着距离。
日头渐高，帐篷前排起的起的队伍越来越长。
叶疏影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顾不上擦拭。
“下一个。”
一个年轻妇人抱着婴儿上前，孩子的哭声微弱得像只病猫。
“发热几日了？”叶疏影轻轻触摸婴儿滚烫的额头。
“三天了……”妇人声音哽咽，“没奶水，喂米汤都吐……”
叶疏影仔细检查后，取出一包药材：“这是柴胡、黄芩，三碗水煎成一碗，分三次喂。”她又取出一个小布袋，“这里有些炒面，您自己吃，吃了才有奶水。”
妇人接过药和粮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就要磕磕头，被叶疏影一把扶住。
“使不得！快回去给孩子煎药吧。”
午时刚过，叶疏影忽然站起身，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各位乡亲，请听我一言。”
嘈杂的人群渐渐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许多孩子的腹泻之症，其实只需简单的盐糖水就能缓解。”
她提高声音，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今日，我要教大家一个救命方子。”
她从药箱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盐和糖，现场演示如何配制口服补液盐。
几个妇人好奇地围上前来，仔细记下每一步。
““就这么简单？”一个瘦削的妇人不敢相信，“盐和糖就能治病？”
“不是治百病，但对腹泻脱水最有效。”叶疏影耐心解释，“尤其是孩子，拉肚子最怕脱水，及时补上盐糖水，能救回大半性命。”
她让阿初把事先分好的小包盐糖分发下去，每包都仔细标明了用法用量。
“记住，一定要用开水冲泡，器具要干净。”
突然，一个老妇人抱着孙子冲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活菩萨！您真是活菩萨啊！”
这一声呼喊像投入静水的石子，瞬间激起层层涟漪涟漪。
帐篷前的人群纷纷跪拜下来，叩头声此起彼伏。
“活菩萨显灵了！”
“谢谢菩萨救命之恩！”
叶疏影怔在原地，看着眼前黑压压跪倒的一片百姓，喉咙发紧。
她只是想尽一个医者的本分，却换来如此厚重的感激。
“快请起，大家都请起！”她连忙去扶最近的一位老妪，声音微微发颤，“我不过是尽医者本分，当不起如此大礼。”
阿初默默走到她身侧，警惕地扫视着情绪激动的人群。
面纱之上，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鹰。
就在这片喧闹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远处土坡上，几个身着寻常布衣的身影正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为首的一人身材精干，腰间佩刀的形状在粗布衣裳下隐约可见。
“头儿，要上前盘问吗？”身旁的年轻侍卫低声请示。
锦衣卫千户沈墨抬手制止，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帐篷前那个忙碌的身影：“不必。继续观察，记录所有与她接触之人。”
“可是皇上那边……”
“皇上只让我们确保她不离开南城，没让干涉她行医。”
沈墨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眼神却暗沉如渊，“我倒要看看，这位冷宫废妃究竟想做什么。”
帐篷前，叶疏影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下意识地抬头西顾。远处土坡上空空如也，只有几丛枯草在风中摇曳。
“怎么了？”阿初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异常。
叶疏影摇摇头，将心头的不安压下：“可能是累了。来，帮我把这些药材分完。”
夕阳西下，帐篷前的病人渐渐稀少。
叶疏影终于得以歇息片刻，坐在木板凳上揉着发酸的手腕。阿初默默递上一碗清水。
“谢谢。”她接过水碗，目光扫过远处渐渐亮亮起的灯火，“阿初，你说宫里的贵人们，此刻在做什么？”
阿初沉默片刻，声音低沉：“应该在饮宴赏乐，或者为明日的衣饰烦恼。”
叶疏影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淡淡的嘲讽：“而我们在这里，为救一条人命欣喜，为失去一个病患自责。两个世界，果然截然不同。”
暮色渐浓，帐篷里点起油灯。
叶疏影借着昏暗的光线整理剩下的药材，忽然听见帐篷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招娣端着一个小瓦罐，怯生生地站在帐篷外：“林大夫，奶奶让我送些粥来来。”
叶疏影心头一暖，接过还温热的瓦罐：“替我谢谢奶奶。你吃过了吗？”
小女孩点点头，眼睛却盯着瓦罐移不开视线。
叶疏影立刻明白过来，取来碗勺，盛了满满一碗递给她：“来，陪我一起吃。”
招娣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住食物的诱惑，接过碗小口吃起来。
叶疏影看着她瘦小的身影，忽然问道：“招娣，想学认字吗？”
小女孩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渴望的光，随即又黯淡下来：“娘说女孩子学认字没用。”
“有用。”叶疏影的声音坚定，“认了字，就能看懂药方，能记账，能读很多有用的书。明天开始，我每天教你认五个字，好不好？”
招娣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重重地点头。
帐篷外，夜色己经完全笼罩了南城。
几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口，如同融入了浓重的夜色。
而远处的土坡上，沈墨终于转身离去。
“继续监视。”他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声音冷得像冰，“我要知道她见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
“头儿觉得她真有异心？”
沈墨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在宫里待过的人，哪个不是满满腹算计？更何况是一个从冷宫出来的废妃。”
夜色渐深，叶疏影送走最后一个病人，疲惫地坐在帐篷里。
油灯的光晕在她脸上跳跃，映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阿初走进帐篷，递上一件外袍：“起风了，加件衣服吧。”
“谢谢。”叶疏影接过衣服，忽然轻声问道，“阿初，你说我们明天还能来吗？”
阿初的面纱在灯影下微微晃动：“只要您想，就一定可以。”
叶疏影望向帐篷外漆黑的夜空，远处紫禁城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头头蛰伏的巨兽。
她知道，那里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而这场看似简单的义诊，早己不再仅仅是行医济世那么简单。
油灯噼啪一声爆出个灯花，映得她眼底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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