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冷宫的窗棂染成暗金色,叶疏影正借着最后的天光翻阅那本羊皮笔记。
拉丁文的注解旁绘着精细的人体解剖图,疫苗培养的步骤被详细记录在泛黄的纸页上。
“姑娘。”阿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罕见的急促,“辛娘来了。”
叶疏影迅速将笔记藏入暗格,刚站起身,就见辛娘拎着食盒匆匆而入。
这位常年侍奉皇后的老宫女今日打扮得格外朴素,灰布衣裳几乎融进暮色里。
“主子万安。”辛娘放下食盒,眼角余光扫过空荡的庭院,“老奴借送点心的由头过来,实在是有要事相告。”
叶疏影示意阿初去门外守着,亲自为辛娘斟了杯茶:“嬷嬷请讲。”
辛娘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瓷瓶,瓶身绘着牡丹缠枝纹,正是长春宫专用的瓷器。
她压低声音:“这是皇后娘娘每日服用的养颜丹,奴婢偷偷带出来一颗,请姑娘看看。”
叶疏影接过瓷瓶,拔开塞子轻轻一嗅。
刺鼻的金属味混着草药香,让她立即蹙起眉头。
““娘娘服用此药多久了?”
“整整七年。”辛娘的声音发颤,“自打入主中宫就开始服用,说是西域进贡的秘方,能保青春永驻。
可这些年...娘娘的月事越来越不准,夜里常常惊醒,有时还会莫名发抖...”
叶疏影取来药碾,将墨绿色的药丸仔细研磨。
粉末在瓷臼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取出一小块试纸浸入清水,看着试纸渐渐变黑。
“汞毒。”她抬起眼,声音沉静却让辛娘瞬间面无血色。
“这药里含大量水银,长期服用会损伤神经,更会...导致不孕。”
辛娘踉跄后退,扶住桌沿才站稳:“可...可这是国师亲自调配的...”
“国师?”叶疏影眸光一凛,“哪位国师?”
“萨满教的兀朮国师,皇上最信重的那位。”辛娘压低声音,“每月十五,国师都会亲自送药入宫,看着娘娘服下。”
叶疏影想起那日在御花园见过的黑袍男子——鹰钩鼻,深目,腰间挂着一串人骨念珠。
当时那人看她的眼神,就像毒蛇盯上猎物。
她她取来银簪探入药粉,簪身迅速变黑。
辛娘倒抽一口冷气,指甲掐进掌心。
“娘娘这些年一首未能有孕,太医院都说是体质虚寒...”老宫女的声音带着哭腔,“若是让皇上知道...”
“皇上知道多少?”叶疏影突然问。
辛娘怔住了,烛火在她瞳孔里跳动:“姑娘的意思是...”
“水银入药并非秘术,太医院不会无人知晓。”叶疏影擦拭着银簪。
“皇上每月都召太医请平安脉,若说完全被蒙在鼓里...”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响起响起一声瓦片碎裂声。
阿初如鬼魅般闪出门外,很快提着个瘦小太监的后领进来。
小太监吓得面无人色,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饽饽:“奴、奴才只是路过...”
辛娘脸色骤变:“这是长春宫负责洒扫的小棋子!”她急忙看向叶疏影,“他必定听见了!”
叶疏影却忽然轻笑出声,从食盒里取出一块杏仁酥递给小太监:“饿了吧?慢慢吃,别噎着。”
小太监惊疑不定地接过点心,叶疏影状似随意地拂过他衣领上的徽徽纹——那是内务府新晋太监的统一服饰。
“在长春宫当差很辛苦吧?听说皇后娘娘规矩大。”她声音温和,指尖却迅速探过对方腕脉。
心跳急促但沉稳,根本不像个受惊的小太监。
“回姑娘,娘娘待下人是极好的...”小太监低头啃着点心,眼珠却不安分地转动。
叶疏影突然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
牙齿缝里残留的肉屑让她眯起眼睛——冷宫太监的份例里,可没有荤食。
“阿初,请这位公公去厢房房歇着。”她松开手,语气骤然转冷,“好好‘伺候’,别让人打扰了我和辛娘说话。”
阿初利落地劈晕了假太监,拖死狗般将人带离。辛娘吓得浑身发抖:“这、这是...”
“探子。”叶疏影冷笑,“怕是冲着我来的。”她重新拿起那个瓷瓶,“嬷嬷可知道,国师为何要献这等毒药?”
辛娘稳了稳心神,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纸:“这是奴婢偷抄的药方原件,上面有些古怪的符号...”
叶疏影展开纸卷,瞳孔骤然收缩。
拉丁文掺杂着满文写的配方旁,画着个熟悉的图腾——双蛇缠绕的权杖,现代医学的标志!
她指尖发凉,忽然想起若昂神父的笔记里提到过:十八世纪初,曾有葡萄牙传教士在京师失踪,随身带着一批医学资料...
“嬷嬷今日先回去,免得引人怀疑。”叶疏影迅速抄录药方,将原件还给辛娘。
“这药暂时让娘娘继续服用,但每次减半,我会准备解毒丸掺在点心里送去。”
辛娘紧张地攥住她的手:“姑娘,要不要告诉皇上...”
“时机未到。”叶疏疏影摇头,“对方既然能把手伸进长春宫,必定有恃无恐。我们需要更多证据。”
送走辛娘后,叶疏影立刻取出暗格里的笔记。
借着烛火仔细比对,果然在某一页找到了相同的图腾符号,旁边标注着“教廷特许”的字样。
阿初无声地出现:“那人服毒自尽了,齿间藏了毒囊。”
“死士。”叶疏影轻轻叩着桌面,“能养得起死士的,可不是普通角色。”
夜风突然吹开窗户,烛火剧烈摇曳。
阿初猛地转身面向窗外,短刃己滑滑入掌心。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笃”地钉在桌案上,箭尾缠着张字条。
叶疏影拆开字条,上面只有一行朱砂写的小字:“医者医人,莫医天命。”
她推开窗,只见一道黑影掠过宫墙,绛紫色衣角在月光下一闪而逝——那是国师首属的萨满巫师服色。
“要追吗?”阿初问。
“不必。”叶疏影捻着字条冷笑,“人家特意来送信,总得给些回应。”
她提笔蘸墨,在字条背面写下西个西个字:“医者,亦能弑神。”
将字条重新缠回箭身,她递给阿初:“射到北边最高的那棵槐树上。”
阿初搭弓射箭的动作行云流水,羽箭带着啸音没入夜色。
不过片刻,远处突然传来惊呼声,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朝着北面追去。
叶疏影关窗转身,发现案上的瓷瓶不知何时滚到了地上。
她弯腰去捡,却看见瓶底刻着个极小的徽记——双头鹰环绕着十字架。
这是沙俄皇家医学院的标志。
冷意顺着脊椎爬爬升,她想起史料记载:康熙晚年,确实有沙俄使团以传教为名长期驻扎京师...
突然响起的叩门声打断她的思绪。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在门外响起:“叶姑娘,皇上宣您即刻去养心殿见驾。”
叶疏影与阿初对视一眼,迅速将笔记和药瓶藏好。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康熙正批阅奏折,见她进来便屏退左右。
“听说你今日得了本西洋医书?”皇帝状似随意地问,朱笔却悬在半空。
叶疏影心头一凛,面上却却浅笑:“不过是些杂书,臣妾闲着解闷的。”
“哦?”康熙放下朱笔,从案头拿起一本奏折。
“盛京将军奏报,有西洋传教士私带禁书入关,其中便有医书若干。”他抬眼看向她,“你说巧不巧?”
内檀香袅袅,叶疏影却嗅到了铁锈般的危险气息。
她垂首道:“皇上圣明,若真是禁书,臣妾立刻焚毁。”
康熙忽然轻笑:“朕又没说是你的书。”他走下御座,明黄靴停在她眼前,“抬起头来。”
叶疏影抬头,正对上天子深邃的眼睛。
“老西前日染了时疫。”康熙忽然转话题,“太医院那群废物束手无策,朕想起你治好了十阿哥。”
他手指轻叩案上的白玉镇纸:“去雍亲王府走一趟吧,治好了,朕许你一个恩典。治不好...”话语未尽,意思却明。
叶疏影叩首领旨,转身时瞥见御案一角露出的奏折封皮——赫然盖着沙俄使团的火漆印。
夜风吹起她鬓边碎发,宫道两侧的红墙在月光下如如凝固的血。
阿初无声地跟在她身后,忽然极轻地说:“养心殿梁上有呼吸声。”
叶疏影脚步未停,指尖却微微发颤。原来从一开始,皇帝什么都知道。
雍亲王府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如同悬在悬崖边的火种。
而她手握着的,不仅是能救人的医书,更是足以焚身的秘密。
药瓶在袖中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像是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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