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火与灰烬
火。
冲天的火光，像一头挣脱了锁链的狂暴巨兽，在我家别墅的位置张牙舞爪，把那片夜空都染成了诡异的橘红色。浓烟如同泼洒的墨汁，翻滚着，升腾着，即使隔了这么远，我仿佛也能闻到那股刺鼻的焦糊味。
我的家……着火了？
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手脚瞬间冰凉，刚刚逃出生天的那点庆幸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砸得粉碎。
是意外？不！不可能这么巧！
那张便签纸！“你以为逃出来，就结束了吗？” 这他妈是预告！是那个“第三只眼”干的！它放的火！
为什么？是为了毁灭张明启监控我的证据？还是为了……把我逼出来？或者，两者都有？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过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攫住了我。我得回去！我得去看看！
那房子里有我的手稿，有我这么多年积累的笔记，有我全部的生活痕迹……还有，张明启布下的那些监控设备！如果大火把一切都烧毁了，那指向张明启的罪证，是不是也就没了？
我不能让这一切就这么烧成灰！
我像疯了一样冲出自助图书馆，朝着起火的方向狂奔。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但我顾不上了。街道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路人惊诧的目光被我甩在身后。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越靠近别墅区，空气里的烟味越浓，还夹杂着塑料燃烧后的恶臭。警笛和消防车的呼啸声由远及近，尖锐地撕破夜空。
跑到能看清火场的地方，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整栋别墅几乎都被烈焰吞没了。火舌从窗户、门口疯狂窜出，舔舐着外墙，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烤得我脸颊生疼。几辆消防车围在周围，粗大的水龙带像巨蟒一样蜿蜒着，消防员们穿着厚重的防护服，顶着高温和浓烟，奋力地喷射着水柱。
警戒线外，围了不少附近的居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我看到几个熟悉的邻居面孔，他们看到我这副狼狈不堪、满身灰尘的样子，都露出了惊愕和同情的神色。
“沈先生！你没事吧？”一个平时偶尔打招呼的邻居大叔看到我，连忙过来，“吓死人了！怎么突然就着这么大火？你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我胡乱地点着头，眼睛却死死盯着那栋在火焰中呻吟的房子。水柱与火焰碰撞，蒸腾起大片大片的白色水汽，但火势依然凶猛。
“怎么回事？怎么着的火？”我声音沙哑地问，喉咙被烟呛得难受。
“不清楚啊！就突然烧起来了！有人说是电路老化，可你这房子不是新装修没多久吗？”大叔也是一脸疑惑，“幸亏你不在里面，不然……”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我的目光死死锁在别墅二楼，那个曾经是书房，后来被张明启变成监控密室的位置。
火势在那里尤其猛烈。
是巧合吗？还是放火的人，目标明确，就是要彻底摧毁那个“控制室”？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尖锐的刹车声在我身后响起。
我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几乎是漂移着停在了路边。车门猛地打开，一个穿着米色风衣，头发有些凌乱的女人跌跌撞撞地冲了下来，是林薇！
她脸色惨白，看到燃烧的别墅，又看到警戒线外狼狈的我，眼睛瞬间瞪大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慌乱？
“知节！你……你没事？！”她快步跑到我面前，声音带着颤抖，伸手似乎想抓住我的胳膊，又停在了半空，“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房子怎么会……”
我看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点什么。她是真的不知情？还是这场大火，也出乎她的意料？
“我没事。”我避开她的手，声音冷淡，“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来就看到这样了。”
“你从哪儿回来的？”林薇追问，眼神里探究的意味多于关心，“张教授那边结束之后，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都没接！我担心死了！”
张教授。她提起了张教授。
我心头一凛，紧紧盯着她：“你联系过张教授了？”
林薇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捋了捋头发：“我……我打你电话不通，就打给他问问情况，他说你们聊得挺好的，你早就离开了。你怎么不回家？跑去哪儿了？”
早就离开了？聊得挺好？张明启果然对林薇撒谎了！他根本没提他把我囚禁起来的事！
那林薇呢？她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她是单纯的介绍人，还是……知情者？甚至，是同谋？
无数个疑问在我脑子里爆炸，但我现在没有证据，不能打草惊蛇。
“随便走了走，散散心。”我含糊其辞，目光重新投向火场，“手机没电了。”
林薇张了张嘴，似乎还想问什么，但看到我明显不想多说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燃烧的别墅：“唉，怎么会这样……人没事就是万幸了。东西烧了还能再买，稿子……稿子没了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想……”
她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安慰。但不知怎么，我总觉得那担忧底下，藏着一丝别的什么东西。
消防员还在奋力扑救。火势似乎得到了一点控制，但整栋房子己经烧得面目全非，如同一个被掏空了内脏的黑色骨架，在夜色和水汽中冒着青烟，发出轻微的、仿佛随时会坍塌的呻吟。
完了。一切都完了。
家，手稿，还有那些可能存在的、张明启监控我的证据……大概都在这场大火里化为了灰烬。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虚无感包裹了我。我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自己的过去在火焰中燃烧，崩塌。
过了不知多久，明火基本被扑灭了，只剩下一些零星的火点和浓烟。消防员开始进入火场内部进行排查和清理。
我和林薇，还有一群邻居，都被要求退到更远的安全距离。
就在我神情恍惚，准备先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再作打算的时候，一个穿着消防指挥官制服的人朝我们走了过来。
“请问，哪位是户主沈知节先生？”
我抬起头：“我是。”
指挥官脸上被烟熏得有些黑，神色严肃，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旁的林薇，沉声问道：“沈先生，起火点初步判断是在二楼的一个房间。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情况。”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什么情况？”
指挥官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那个房间……里面布设了大量的电子设备和监控屏幕，线路非常复杂，而且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家居布置。更奇怪的是，我们在房间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型的、类似助燃装置的残骸。”
助燃装置？！
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这不是意外！是人为纵火！而且目标明确，就是那个控制室！
林薇在一旁失声惊呼：“助燃装置？怎么会……”
指挥官的目光锐利起来：“沈先生，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关于那个房间的用途，以及你是否知道任何可能与此事有关的人或情况……”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的目光却猛地被另一个方向吸引。
在更远处，火光几乎照不到的马路对面，一棵大树的阴影下，不知何时，停着一辆灰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面包车。
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
但就在我看向那辆车的时候，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了一半。
一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
金丝边眼镜反射着远处跳动的火光镜片后的目光，隔着混乱的现场，穿过惊慌的人群，冰冷地、准确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是张明启！
他也来了！他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里！
他看到我了。他也看到这场大火了。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慌，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意外。只有那种熟悉的、洞悉一切的，令人脊背发寒的平静。
仿佛这场毁灭一切的大火，也不过是他庞大剧本中，早己写好的一幕。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然后，那车窗又无声地升了上去，隔绝了所有的视线。灰色的面包车启动，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消失不见。
如同一个幽灵。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消防指挥官后面又说了什么，林薇在我旁边又问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脑子里只剩下张明启最后那个眼神，和那辆融入夜色的灰色面包车。
游戏没有结束。
审判仍在继续。
而我己经一无所有，连最后的藏身之所，也化为了灰烬。
下一个被烧掉的……会是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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