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三年的冬夜，雪下得正紧，鹅毛般的雪片扑簌簌打在柳府书房的窗纸上，把窗棂映得一片惨白。
书房里却暖得很，炭火烧得正旺，红通通的火苗舔着炭盆边缘，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长一短，依偎得有些暧昧。
柳焉穿着件粉色的夹棉褙子，坐在铺着厚厚毛毡的书案后，手里捏着支狼毫笔，正没好气地瞪着对面的萧衍。
“笨死了！‘焉’字是这样写的吗？”她把自己写的“焉”字推到萧衍面前，柳眉倒竖，“左边是‘正’，右边是‘灬’，你写成‘彳’加‘亍’，那是‘衍’字！”
萧衍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棉袄，袖口还打着补丁，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拿起笔，在宣纸上又写了一遍，结果还是把“焉”字写成了“衍”。
“你是不是故意的？”柳焉气得把笔往桌上一扔，“我爹教我的时候，一遍就会了！你个萧家的狗奴才，就是笨！”
萧衍抬起头，漆黑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我没见过我娘，也没人教过我写字。”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却莫名地让柳焉的火气消了大半。她撇撇嘴，重新拿起笔：“算了算了，本小姐大人有大量，再教你一遍！看仔细了！”
她握着萧衍的手，将他的手指按在笔杆上。少年人的手掌温热，带着常年干活留下的薄茧，硌得她指尖微微发麻。
“左边是‘正’，一横，一竖，一横，再一竖……”柳焉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带着点娇憨的认真，“右边是西点底，要写得圆润些……”
她的气息拂过萧衍的耳廓，带着淡淡的梅花香（那是她常用的梅露熏的），萧衍的耳尖悄悄红了。他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透过笔杆和薄薄的布料，一点点渗进他的心里。
窗外的雪似乎更大了，风卷着雪沫子，刮得窗纸“哗啦”作响。炭盆里的火星偶尔“噼啪”一声炸开，惊得柳焉手一抖，笔下的“焉”字最后一笔顿得重了些，竟和萧衍之前写的“衍”字，有了几分相似的笔锋。
“你看！都怪你！”柳焉连忙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到炭盆里，“烧了烧了！免得被我娘看见，又说我不务正业，跟个奴才鬼混！”
纸团在炭火里很快烧成了灰烬，火星跳跃着，像极了那天父亲死前，那封被扔进火盆的密信。
萧衍的眼神暗了暗，他想起了那片焦黑的密信残角，想起了父亲临死前那句含糊不清的“皇……”，心里的疑云又重了几分。柳父到底是不是父亲杀的？那封密信里到底藏着什么？皇帝为什么要让“皇商”把他带到北疆？
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可他现在只是个锁在柳家的奴才，什么也做不了。
“在想什么？”柳焉见他发呆，用笔杆戳了戳他的胳膊，“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萧衍回过神，摇了摇头，拿起笔，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个“焉”字。这次，他写对了。
“算你还有点良心。”柳焉满意地点点头，又写了个“衍”字，“那这个呢？认识吗？”
萧衍看着那个“衍”字，又看了看柳焉写的“焉”字，忽然笑了笑：“认识。是我的名字。”
他的笑容很淡，却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瞬间照亮了整个书房。柳焉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脸颊悄悄爬上一层红晕。她别过脸，拿起自己的字帖：“谁问你名字了！赶紧练字！明天要是还写不好，看我怎么罚你！”
萧衍低低地应了声“是”，目光却落在了柳焉写的“衍”和“焉”字上，久久没有移开。这两个字，一笔一划，像是早就刻在了一起。
夜深了，炭火烧得差不多了，书房里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
“不写了，困死了。”柳焉打着哈欠，站起身，“你也回去吧。”
萧衍跟着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谢谢你，柳小姐。”
柳焉被他这声“柳小姐”叫得有些不自在，挥挥手：“行了行了，快滚吧！”
萧衍拉开门，外面的寒风卷着雪沫子扑进来，他却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走。
“怎么了？”柳焉疑惑地问。
萧衍看着她，眼神很认真：“柳小姐，你父亲的死，或许……”
“你闭嘴！”柳焉猛地打断他，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我爹就是被你爹杀的！这个仇，我柳焉记一辈子！你最好给我安分点，别以为我教你写了几个字，就能改变什么！”
萧衍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他深深地看了柳焉一眼，转身走进了茫茫夜色中。雪地里，很快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一首延伸到柴房的方向。
柳焉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幕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堵得她喘不过气。她明明该恨他的，可为什么刚才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她心里这么不安？
她跺了跺脚，转身回了书房，却没注意到，窗棂外，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那是柳母身边的大丫鬟，奉了柳母的命令，来监视柳焉和萧衍的。
很快，柳母就知道了雪夜书房的事。
第二天一早，柳焉还没起床，就被柳母叫到了正厅。
柳母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张被揉皱的纸，正是昨天萧衍写错的那个“衍”字。
“焉儿，你好大的胆子！”柳母拍着桌子，“竟敢背着我，和萧家的奴才在书房待了一整夜？还教他写字？你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了吗？”
柳焉心里一紧，强辩道：“娘，我只是看他可怜，教他几个字而己……”
“可怜？”柳母冷笑一声，“一个杀父仇人的儿子，有什么可怜的？焉儿，你给我听清楚了，从今天起，不许你再和那个萧衍说一句话！更不许你踏进书房半步！”
“娘！”
“闭嘴！”柳母厉声喝道，“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把你锁起来，让你永远见不到他！”
柳焉看着母亲眼中的狠厉，知道自己再争辩也没用。她咬着唇，倔强地扭过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时，管家匆匆进来禀报：“夫人，外面来了个自称是‘皇商’的人，说要见您，还说……愿意出高价，买走萧衍那个奴才。”
柳母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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