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朱雀大街的喧嚣与繁华，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离成了无声的背景。
沈知鸢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对面那辆马车中，投射而来的两道目光。
一道，来自她的二叔沈从文。那目光中糅杂着虚伪的温润、毫不掩饰的怨毒，以及一丝计划被打乱后的恼怒。
而另一道，则来自他身边那个被宽大黑袍笼罩的身影。那道目光，或者说那道“意念”，更加纯粹，也更加致命。它没有人类的复杂情绪，只有如毒蛇锁定猎物般的冰冷与贪婪。
更可怕的是，那丝丝缕缕从黑袍下逸散出的煞气，其浓度与邪恶程度，远胜于之前的屏风和玉簪。如果说前两者只是淬了毒的暗箭，那么此刻坐在沈从文身边的，便是一座移动的、散发着剧毒瘴气的深渊。
这股煞气，与她体内的先天道胎之缺，隐隐产生了某种邪恶的共鸣，让她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厌恶。
高手！
这绝对是一个修行邪道的真正高手！
沈知鸢的心，在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原以为，二叔沈从文只是偶然得到了某些邪门歪道之物，用来害人。可现在看来，他分明是与真正的邪修勾结在了一起！
难怪他敢无视父亲的命令，悍然回京！原来是找到了更强大的靠山，自以为有恃无恐了！
车厢内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对峙而瞬间凝固。
沈从安脸色铁青，周身散发出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怒火。他身为当朝宰相，一言九鼎，勒令弟弟暂缓回京，沈从文却阳奉阴违，这不仅是挑衅，更是对他权威的公然践踏！
“混账东西！”沈从安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西个字。
他猛地掀开车帘，正欲厉声呵斥，对面的沈从文却己经先一步走下了马车。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青色儒衫，脸上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微笑，仿佛对兄长的怒火毫无察觉。他快步走到沈从安的车前，长身一揖，姿态谦恭到了极点。
“兄长，别来无恙。是小弟的不是，回京心切，未及提前通报，惊扰了兄长与母亲的车驾，还望兄长恕罪。”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态度诚恳至极，若非沈知鸢亲眼见过他那瞬间的杀意，恐怕真要被他这副翩翩君子的模样给骗了过去。
“恕罪？”沈从安冷笑一声，声音里像是淬了冰，“我前日才派人传信于你，让你在江南好生待着，暂缓回京。我的话，你是当成耳旁风了吗？！”
沈从文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与“惶恐”。
“兄长息怒，息怒啊！小弟接到兄长的信时，己在回京途中走了三日了！信使快马加鞭，也未能追上。小弟……小弟实在是思母心切，母亲大人凤体违和，小弟在江南夜不能寐，恨不能插翅飞回，在榻前尽孝。这才……这才归心似箭，未等吏部的正式调令下来，便先一步动身了。此举确有不妥，小弟甘愿受罚，只求兄长能让小弟先回家看看母亲！”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孝心感人。
周围不明真相的护卫和路人，甚至都开始觉得是沈相爷有些不近人情了。
只有沈知鸢知道，这番话里，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虚伪的毒汁。
他哪里是思母心切，分明是害人不成，急着回来补刀！
沈从安久经官场，又岂会被他这三言两语蒙骗过去。他冷冷地盯着沈从文，一字一顿地问道：“当真是思母心切？我怎么听说，你在江南，结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物？”
沈从文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坦然的模样：“兄长说笑了。小弟不过是喜欢搜罗些奇巧的古玩杂件，与那些匠人商贾多打了几次交道罢了，算不得什么三教九流。”
他说着，话锋一转，目光状似无意地瞟向了沈知鸢所在的车厢，笑道：“说起来，小弟这次回京，还特意为鸢儿侄女寻了一件趣物，想必她会喜欢的。”
这句话，像一条毒蛇，瞬间钻入了沈知鸢的耳朵。
她知道，这是警告，也是赤裸裸的威胁。
就在这时，那辆属于沈从文的马车上，车帘被一只干枯如树枝的手轻轻掀开。那个黑袍人，并未下车，只是将头微微转向了这边。
兜帽之下，一片漆黑，看不清五官，但沈知鸢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比之前更加阴冷的煞气，如同一根无形的毒针，精准地刺向了她！
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示威。
寻常人若是被这股煞气侵袭，轻则头晕目眩，重则当场昏厥，日后必定大病一场。
沈知鸢端坐不动，眼神骤然一凛。
她没有动用玄门真气去硬抗，那会暴露她的底细。她只是在心中，默默观想起了前世师门的一尊护法神像。
神像庄严，金光万道。
那股侵入车厢的阴冷煞气，在碰到她身体周围那层无形的观想金光时，就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瞬间消融于无形。
“嗯？”
黑袍人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几分讶异的鼻音。他似乎没想到，自己的煞气试探，竟会如此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沈知鸢面色如常，只是缓缓地，回了沈从文一个清浅的微笑。
那笑容，清冷、疏离，却又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仿佛在说：你的把戏，我都看见了。
沈从文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僵硬。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沈知鸢，又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沈从安，知道今日在此纠缠，占不到任何便宜。
“兄长，天色己晚，母亲与侄女们想必也乏了。我们……还是先回府再说吧？”他再次躬身，姿态放得更低。
沈从安冷哼一声，他知道，在大街上，终究不是处理家事的地方。
“回府之后，到我书房来！”
他撂下这句冰冷的话，便猛地放下了车帘，隔绝了外面那张虚伪的脸。
“起驾，回府！”
护卫们得令，车队再次缓缓启动，与沈从文的人马，擦肩而过。
在两辆马车交错的瞬间，沈知鸢透过车窗的缝隙，与那黑袍人再次“对视”。
这一次，她从那片黑暗中，感受到了一丝……名为“兴趣”的情绪。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沈老夫人显然被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了，脸色有些发白，担忧地看着沈从安：“老大，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从文他……他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沈从安没有回答，只是闭着眼睛，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显然是怒到了极点。
柳姨娘和沈知薇更是吓得噤若寒蝉，缩在角落里，恨不得将自己变成透明。
唯有沈知鸢，在短暂的震惊与凝重之后，迅速恢复了冷静。
她看着父亲紧锁的眉头，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父亲，二叔身边那个黑袍人，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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