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安此言一出，荣安堂内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
赏赐？
这在过去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情。沈知鸢在相府活了十五年，得到的永远只有汤药和下人们不咸不淡的问候。父亲的赏赐，更是连在梦里都不曾出现过的场景。
柳姨娘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她费尽心机，让女儿知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相爷面前展露才华，也不过是得了几句夸赞和一些寻常的赏赐。如今，沈知鸢仅凭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就得了相爷一句“做得很好”，还要亲自开口封赏！
这让她如何能甘心？
沈知薇也紧紧攥住了手中的丝帕，她低着头，没人能看见她眼中翻涌的嫉妒。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努力了那么多年，却抵不过这个病秧子几句疯话？
“父亲……”沈知鸢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受宠若惊的惶恐，她下意识地摆了摆手，“女儿……女儿不敢要赏赐。能看到祖母身子安康，就是对鸢儿最大的赏赐了。”
她这番话说得极为得体，既表现了孝心，又显出了不争不抢的淡泊性子。
沈从安听了，心中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他一生阅人无数，官场上那些谄媚奉承之辈见得多了，女儿这般纯然的心性，反倒让他觉得格外珍贵。
“孝心是孝心，赏赐是赏赐，不可混为一谈。”沈从安的语气不容置喙，“你说吧，想要什么？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但凡府中有的，为父都允你。”
老夫人也在一旁笑着帮腔：“是啊，鸢姐儿，你父亲难得开口，你可别跟他客气。看上什么只管说，祖母也给你添一份！”
一时间，沈知鸢成了整个荣安堂的中心。
柳姨娘和沈知薇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们几乎可以预见，沈知鸢会狮子大开口，索要那些她们觊觎己久的珍宝。
然而，沈知鸢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只见她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沈从安，而后低声说道：“父亲，女儿……女儿什么都不要。只是……女儿自幼多病，鲜少出门，平日里只能靠看些书打发时间。女儿斗胆，想求父亲恩准，许女儿……日后能自由出入府中的闻渊阁。”
闻渊阁？
那是什么地方？是相府的藏书楼！
里面收藏的并非什么风花雪月的话本小说，而是沈家历代先祖传下来的孤本典籍，经史子集，甚至还有一些早己失传的杂学古方。那是沈家真正的底蕴所在，除了沈从安和府中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便是沈家的公子们，也需得到特许才能入内。
一个足不出户的深闺小姐，不要珠宝，不要华服，却要求进入那满是故纸堆的藏书楼？
柳姨娘愣住了，沈知薇也愣住了。她们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胡闹！”柳姨娘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对。反对一个孩子去看书，这算什么理由？她只能硬生生改口，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小姐真是好雅兴。只是……那闻渊阁内阴冷潮湿，又多是些艰涩难懂的古籍，妹妹怕你身子弱，去了那里，反倒会加重病情呢。”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在提醒沈从安，沈知鸢是个药罐子，去那种地方只会自讨苦吃。
沈从安深深地看着沈知鸢，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他本以为，她会索要一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这个请求，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少女，为何会对那些枯燥的典籍产生兴趣？
“女儿不怕的，”沈知鸢迎上父亲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女儿只是觉得，书中自有乾坤。或许……或许能从那些古方医书里，找到调理自己身子的法子呢？”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一个久病之人，想要从书中寻求自救之法，谁能忍心拒绝？
沈从安沉默了。
他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和那双写满期盼的眼睛，心中某个角落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地触动了。
这些年，他为国事操劳，对这个女儿的关心实在是太少了。他只知道她病着，却从未想过，她在这病痛的折磨中，内心是何等的孤独与无助。
“好。”
他缓缓点头，从腰间解下一块通体温润的白玉佩，上面用阳刻的法子雕着一个古朴的“安”字。
“这是我的私印玉佩，见此佩如见我本人。”沈从安将玉佩递到沈知鸢手中，“从今日起，你可凭此玉佩，自由出入闻渊阁，阁中所有藏书，皆可随你翻阅。守阁之人，不得阻拦。”
这一下，柳姨娘和沈知薇的脸色是彻底白了。
那不仅仅是一块玉佩！
那是相爷从不离身的信物，是身份和权力的象征！整个相府，能得此殊荣的，沈知鸢是头一个！这哪里是去闻渊阁看书的凭证，这分明就是一道护身符！
老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她拉着沈知鸢的手，欣慰道：“好孩子，好孩子！我们沈家的女儿，就该有这般不慕荣华、喜爱读书的气度！不像某些人，眼睛里只瞧得见那些黄白之物！”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柳姨娘母女一眼，让两人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事情己成定局，柳姨娘再不甘心，也只能强颜欢笑地恭维了几句。
又过了一会儿，沈知鸢见老夫人精神尚好，便起身告辞。她今日耗费了不少心神，也需要回去好生调养。
老夫人和沈从安亲自派了人，用暖轿将她送回了她所住的“清芷院”。
一路上，听雨激动得小脸通红，捧着那块白玉佩，手都在抖。她跟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何曾见过这等风光？以往在府里，她们主仆二人走到哪里都像是透明人，下人们见了，连头都懒得抬。可今日，从荣安堂出来，一路上遇到的丫鬟婆子，无一不是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得不能再恭敬。
“小姐……小姐您太厉害了！”回到清芷院，关上房门，听雨再也忍不住，抱着沈知鸢的胳膊又笑又跳，“您看到二夫人和二小姐的脸色了吗？跟吃了苍蝇似的！还有那块玉佩，这可是相爷的私佩啊！以后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沈知鸢只是淡淡地笑着，任由她发泄着心中的喜悦。
厉害吗？
这不过是她身为玄门传人，最基础的“借势”与“攻心”之术罢了。
她借了老夫人病情的“势”，攻了沈从安身为儿子和父亲的“心”。每一步，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但她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小姐，您快看！”听雨忽然指着屋子中央，惊喜地叫了起来。
沈知鸢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原本空荡冷清的房间里，不知何时多了好几样东西。
屋角原本那个破旧的炭盆被换成了一个崭新的鎏金手炉，旁边还堆着一筐乌黑发亮的银丝炭，烧起来不仅暖和，还没有半点烟气。桌上摆着好几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上好的人参、灵芝、燕窝等滋补品。床上也换了全新的锦被，是时下最时兴的云锦，触手柔软温暖。
“定是老夫人和相爷差人送来的！”听雨的眼眶又红了，“小姐，咱们……咱们的好日子，总算是来了！”
沈知鸢走上前，拿起一块银丝炭，感受着上面传来的温度，心中也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她前世虽是玄门之主，受万人敬仰，却自幼孤苦，从未体会过真正的亲情。如今，老夫人的疼爱，父亲态度的转变，这些迟来的温暖，让她对这个世界，对“沈知鸢”这个身份，多了几分归属感。
她看了一眼窗外。
那几个抬屏风的家丁正从院外走过，其中一人还在小声议论：“真是邪了门了，刚才在后院烧那屏风，火苗子窜起来都是绿色的，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腥臭味儿，吓死个人！”
另一人附和道：“可不是嘛！看来大小姐说的梦是真的！咱们府里，以后可得敬着这位大小姐点儿！”
沈知鸢唇角微扬，收回了目光。
很好，连下人之间的舆论，都开始朝对她有利的方向发展了。
她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略显稚嫩却清丽绝伦的脸，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白玉佩。
闻渊阁……
解决了外部的煞气，接下来，就该好好调理这具亏空多年的身体了。她相信，以沈家上百年的底蕴，那座藏书楼里，一定能找到她需要的东西。
至于那个送来屏风的二叔沈从文，以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那个精通邪术的“高人”……
沈知鸢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芒。
来日方长，她会让他们，加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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