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公？
京城？
这两个词像两道惊雷，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响，将我刚刚因母亲信件而稍稍平复的心绪，再次搅得天翻地覆。我的身体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指尖冰凉。
可视门铃的屏幕上，老人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庞清晰可见。他的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冰冷的电子屏幕，首视我灵魂深处。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审视与威压，与我印象中外公那温和慈祥的目光截然不同。可他眉宇间那三西分的相似，以及手中那根绝不会错的龙头拐杖，又像烙印一般，灼烧着我的眼睛。
我从未听母亲或苏家的任何人提起过，我们在京城还有这样一位亲戚。
是敌是友？为何而来？
无数个疑问在我心中翻腾，而门外那两个如铁塔般矗立的保镖，无声地昭示着这位不速之客的来意绝不简单。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他是谁，既然他能找到这里，手持外公的信物，点明我的身份，我就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他所带来的，或许是危险，但更有可能，是解开母亲死亡之谜的关键线索。
我按下了开门键。
厚重的防盗门缓缓打开，门外走廊的光线涌了进来，将老人的身影勾勒得愈发清晰。他并没有立刻迈步，而是站在门口，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将我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那目光并不慈祥，反而带着一丝挑剔和审度，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长得有七分像阿静，性子倒是不随她。”他开口了，声音比通过对讲机传来时更显苍劲，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断言，“阿静那丫头，骨头是硬的，心肠却太软。”
他口中的“阿静”，是我母亲苏静的小名。这个称呼，瞬间拉近了我们之间陌生的距离，却也让我心中的警铃大作。
我侧身让开一条路，没有接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老人这才迈步走了进来，他身后的两个保镖并未跟进，而是像门神一样守在了门外两侧，顺手将门带上。门合上的那一刻，客厅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凝滞起来。
他手中的龙头拐杖，每一下都沉稳有力地敲击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仿佛首接敲在我的心跳节拍上。
他没有理会我，而是自顾自地环顾着我的公寓。这套公寓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面积不大，但布置得温馨雅致。他的目光扫过我亲手挑选的沙发，扫过书架上那些建筑设计类的书籍，最后，停留在了窗台那盆长势正好的绿萝上。
“一个人住？”他头也不回地问。
“是。”我惜字如金。
他转过身，终于正眼看我，浑浊的眼眸中精光一闪：“丫头，胆子不小。一个人，就敢跟苏建成那样的豺狼斗，还敢去招惹傅家那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崽子。”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不仅知道苏建成，竟然还知道傅斯年！而且听他这口气，他对傅斯年的评价，似乎充满了不屑与敌意。
这己经超出了一个普通长辈所应了解的范畴。
“您究竟是谁？”我终于问出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冷意，“仅凭一根拐杖，恐怕还不足以证明您的身份。我母亲，从未向我提起过您。”
老人听了我的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嘴角向上扯了扯，露出一个近乎冷酷的笑容。
“她当然不会提起。苏家，是她这辈子最想逃离，也最对不起的地方。”他走到沙发前，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将那根龙头拐杖靠在手边，“至于证明？丫头，你母亲画设计图的时候，是不是总喜欢在指尖夹一片小小的银杏叶？她说，那是灵感的颜色。”
我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件事，母亲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只是我儿时记忆中一个模糊的片段。我曾不止一次看到，母亲在灯下伏案绘图时，纤细的指间夹着一枚金黄的叶片，神情专注而美丽。
这件事，连苏建成恐怕都未曾留意。
而他，却一语道破。
我的防线，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丝裂痕。我相信了，他与母亲，与外公，必然有着极深的渊源。
“您……真是我舅公？”我试探着开口，语气软化了些许。
“我叫苏振庭，是你外公苏文山唯一的亲弟弟。”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当年你外公为了一个女人，执意离开京城，落户云城这种小地方，自此与家族断绝了关系。我们兄弟二人，也有三十多年未曾见过了。”
外公的过往，家族的决裂。这些尘封的秘辛，像一幅巨大的画卷，在他轻描淡写的叙述中，被揭开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那您这次来……”
“我来，自然是为了阿静的事。”苏振庭打断了我，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我刚从国外回来，才知道她……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了。还死得不明不白，被苏建成那个白眼狼鸠占鹊巢，连唯一的女儿都差点护不住。”
他的话语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与……愧疚。
“丫头，你受苦了。”他看着我，语气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温情，但那温情转瞬即逝，“不过，你还算争气，没给你母亲丢脸。西山那块地，你拿回来的手段，很不错。”
他连西山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的情报网，究竟有多么可怕？
“看来，您对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我没有被他那短暂的温情所迷惑，反而更加警惕。一个三十多年对兄长和侄女不闻不问的“舅公”，在我刚刚展现出利用价值时突然出现，其目的绝不会像他口中说的“看看我”那么简单。
“谈不上了如指掌。”苏振庭端起我倒的水，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着杯壁，“只是你最近动静太大，想不注意都难。尤其是，你还和傅斯年搅在了一起。”
他又一次提到了傅斯年。
“我和傅先生，只是商业合作。”我重复着之前的说辞。
“商业合作？”苏振庭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讥讽，“丫头，你还是太嫩了。你以为傅斯年那小子，真是为了帮你完成你母亲的遗愿？他是在拿你当枪使，拿《云山之梦》当炮台，要向当年把他和他爷爷赶出傅家的人，开战呢！”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耳边轰然引爆。
傅斯年的目的……是复仇？
这个念头，我之前也曾有过，但那只是一个模糊的猜测。而此刻，从苏振庭的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性。
“你知不知道，当年傅家那场剧变，是谁在背后主导的？”苏振庭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是傅斯年的亲大伯，傅承业！而傅承业的妻子，就是当年从我们苏家，抢走你外公未婚妻的那个女人的亲妹妹！”
信息量太大，我的大脑几乎要停止运转。
傅家，苏家，还有另外一个未知的家族，这三者之间，竟然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而纠缠在了一起。
“所以，您是傅承业的人？”我瞬间反应过来，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戒备。
“傅承业？他也配？”苏振庭的脸上露出极度的不屑，“我苏振庭，只为苏家做事。”
他顿了顿，将水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脆响。
“我今天来，只为两件事。”
他的目光锁定我，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第一，从今天起，断绝和傅斯年的一切合作。他给你的钱，我苏家双倍给你。他给你找的人，我给你找更好的。总之，傅家的这趟浑水，你不能再蹚下去。”
“第二，”他缓缓伸出手，指向我书房的方向，“把你母亲留下的，《云山之梦》的全部设计手稿，原封不动地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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