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那句“上路吧”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荒原上那因缔结盟约而产生的凝滞气氛。
惊蛰仿佛被这道平静的命令从深度的震撼中唤醒,他一个激灵,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动作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干脆利落。
“是,王妃娘娘。”
他沉声应答,这一次,他对林薇的称呼里,己经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对上位者的恭谨。
他不再迟疑,迅速转身走向那匹同样疲惫不堪的拉车马,开始进行出发前最后的检查。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解下马嘴上的嚼子,然后从那个珍贵的水囊里倒出了一捧水在手心,凑到马的嘴边。
那匹通人性的老马伸出舌头,感激地舔舐着他掌心的救命之水,发出满足的轻嘶声。
惊蛰的动作很轻,眼神中充满了对这最后伙伴的爱惜,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他们三人的性命都要系在这匹马的身上。
他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马车的缰绳和车轴,确认在刚才的颠簸和停滞中没有出现任何损坏。
做完这一切,他利落地翻身坐上车辕,握住了冰冷的缰绳,整个人的气势在这一刻都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因主上垂危而绝望无助的影卫,而是一柄重新归鞘、锋芒内敛的利刃,准备随时为身后的两人斩开前路的一切荆棘。
然而,就在他准备扬起马鞭的那一刻,他却突然停住了。
他紧握着缰绳,手背上青筋毕露,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挣扎与迟疑。
他回过头,望向车厢里那个正闭目养神的苍白身影,声音因为不确定而显得有些干涩。
“主上,我们……还走官道吗?”
这个问题一出口,连空气都仿佛变得沉重起来。
官道,那是他们原本唯一的选择,是地图上标示的、通往北燕边境最快也是最首接的道路。
但现在,这条路己经不再安全。
惊蛰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充满了忧虑。
“陈州卫的那帮人虽然撤了,但他们一定派了探子在后面跟着。”
“我们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若是继续沿着官道走,无异于将自己的行踪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前面不知道还有多少个这样的陷阱在等着我们。”
他的分析很到位,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死局。
车厢内,萧晏之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胸口的伤势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轻微的痛楚,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眼神的清明。
他没有首接回答惊蛰的问题,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站在车旁的林薇。
“王妃觉得呢?”
他轻声问道,这个简单的问句,却在无形中彻底改变了三个人之间的权力结构。
他不再是那个独断专行的主上,而是将他新盟友的意见,放在了与自己同等重要的位置上。
惊蛰微微一怔,也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林薇,眼神中带着询问与期待。
林薇迎着两人的目光,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她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了马车投下的狭长阴影里,避开了头顶毒辣的日光。
“惊蛰说得对,官道就是一条铺满了陷阱的黄泉路。”
她的声音很冷静,像是在分析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战局。
“那个校尉能被我用计唬住一次,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他现在恐怕己经反应过来了,我们身后,必定跟着不止一双眼睛。”
“他们现在不动手,只是想放长线钓大鱼,看看我们最终会走向哪个他们预设好的包围圈。”
她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敲打在最关键的点上,让惊蛰听得脊背发凉,他发现自己想到的,只是王妃娘gao'niang想到的最浅一层。
萧晏之靠在软枕上,静静地听着,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那是一种找到了知音的欣赏。
“所以,我们必须从他们的视线里,彻底消失。”林薇做出了总结。
惊蛰皱起了眉头,追问道:“可这荒郊野岭,除了官道,便只有一些崎岖难行的小路,那些路不仅绕远,而且同样容易留下痕迹。”
“谁说我们要走小路了?”林薇抬起眼,目光越过惊蛰的肩膀,望向了北方那片连绵起伏、在稀薄的空气中呈现出黛青色的山脉轮廓。
“我们不走任何路。”
“我们首接转向正北,进入那片山脉。”
“黑风岭。”
当这三个字从林薇口中清晰地吐出时,惊蛰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比车厢里重伤的萧晏之还要难看。
“不行!”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反对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了八度。
“王妃娘娘,万万不可!”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连身体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那黑风岭方圆数百里,是出了名的绝地!”
“里面山势险峻,古木参天,根本就没有路!”
“不仅如此,山中常年弥漫着能致人死命的瘴气,更有数不清的毒虫猛兽,寻常的猎户进去都是九死一生!”
“更别提……那里还盘踞着好几伙杀人不眨眼的悍匪,他们专抢过往客商,连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
惊蛰一口气说完,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主上身受重伤,经不起那样的颠簸和凶险,我们这样进去,和送死没有任何区别!”
他看向萧晏之,眼神中充满了恳求。
“主上,请您三思!”
面对惊蛰近乎失态的劝谏,萧晏之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薇的脸,他似乎更关心她的看法。
“你看起来,似乎很有信心。”他缓缓说道。
林薇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笃定。
“对我们的敌人而言,越是他们认为我们不敢去、不能去的地方,对我们来说就越安全。”
她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们会在官道的所有关卡设伏,会在所有可能的小路上布满眼线,但他们绝对不会想到,我们会一头扎进黑风岭这个所有人的禁区。”
“这叫反其道而行之,出其不意。”
她顿了顿,将目光转向惊蛰,解答着他刚才提出的那些致命的难题。
“你说的没错,黑风岭对别人来说是绝地,但对我们来说,未必如此。”
“悍匪比官兵好对付,官兵要的是我们的命,而悍匪要的是财。”
“你看看我们现在这副样子,像是身上藏着万贯家财的人吗?”
惊-zhe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破旧的马车和自己身上带血的衣服,无言以对。
“至于你说的瘴气和毒虫。”林薇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别忘了,我是个医生。”
“在你们眼中致命的毒物,在我眼中,或许只是可以入药的材料。”
“复杂的地形,反而更有利于我们隐匿行踪,摆脱追踪。”
最后,她看向惊蛰,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光芒。
“况且,我相信你的能力。”
“比起在官道上应付那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正规军,我相信你在山林里对付那些乌合之众的悍匪,会更加得心应手。”
这番话,有理有据,既化解了所有的难题,又不动声色地给了惊蛰最高的肯定和信任。
惊蛰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所有的担忧和反驳,在林薇这番条理清晰的分析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他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随之烟消云散。
车厢内,萧晏之发出一声轻笑,他看着林薇,眼中的欣赏几乎要满溢出来。
“我早就说过,我只与能和我一同执棋的人合作。”
“现在看来,我的王妃,你的棋艺,远在我之上。”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对着车辕上的惊蛰,下达了最终的命令。
“听王妃的。”
“我们,去黑风岭。”
这简短的几个字,却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决定权,也标志着林薇在这个三人小队中,己经从一个被保护者,彻底转变成了与萧晏之并驾齐驱的决策者。
惊蛰的心神被彻底折服,他不再有任何异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都排出体外。
“遵命!”
他沉声应道,声音洪亮而坚定。
他猛地一抖手中的缰绳,调转马头,不再面向那条平坦却充满杀机的官道,而是毅然决然地驶离了熟悉的土路。
车轮碾过枯黄的野草,朝着北方那片预示着未知与凶险的黛色山峦,缓缓而又坚定地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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