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爱德华显而易见的低落和心事重重，像一层无形的薄雾，笼罩在两人之间。
他依旧会陪在宋清身边，但笑容不再像以往那样毫无阴霾，眼眸里时常掠过一丝宋清看不懂的沉重和挣扎。
她几次尝试着询问，都被他用“工作太累”或者“没什么，别担心”之类的话轻描淡写地挡了回来。
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让宋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更多的则是担忧。
她了解爱德华，如果不是遇到了真正棘手的问题，他不会如此反常。
这天中午，他们照例在医院的职工食堂吃饭。
爱德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用叉子漫无目的地戳着盘子里的沙拉，吃得很少。
宋清正想再找个话题试图让他开口，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的一张桌子。
玛嘉和几个朋友坐在那里。
几乎是宋清看过去的同时，玛嘉也正好抬眼望来。
西目相对，宋清清晰地捕捉到玛嘉眼中一闪而过的、毫不掩饰的得意，以及一种“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了然和嘲弄。
那不是简单的嫉妒，而是一种掌握了某种秘密、并且乐于见到对方因此困扰的恶毒快意。
电光火石之间，宋清心里猛地一沉。
爱德华的反常，玛嘉的得意……这两者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玛嘉知道些什么。
而且，她很可能是导致爱德华最近情绪低落的根源之一。
这个认知让宋清的心跳加快了几分。
她不能再被动地等待爱德华开口了。
下午，宋清刻意留意着玛嘉的动向。
看到玛嘉独自一人走向通往天台方向的楼梯间，似乎想去那里透透气，宋清几乎没有犹豫，跟了上去。
楼梯间相对安静，只有她们两个人。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玛嘉回过头，看到是宋清，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个预料之中、又充满讥诮的笑容。
“哟，这不是我们尊贵的宋医生吗？怎么，有事？”
玛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抱着手臂，姿态傲慢。
宋清没有理会她的阴阳怪气，走到她面前，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首截了当地问道：“玛嘉，你知道爱德华最近怎么了，对不对？”
玛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夸张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显得有些刺耳。
“我怎么知道？你应该去问你的男朋友啊！”她特意加重了“男朋友”三个字，充满了讽刺。
宋清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虚假的笑容，看到底下的不堪。
“你清楚我在说什么。你那天在商场，还有现在看我的眼神，都告诉了我，你知道些什么。”
玛嘉的笑容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看穿的不悦，以及一种迫不及待想要炫耀和打击对方的恶意。
她上前一步，几乎凑到宋清面前，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带着毒液一般：
“宋清，你以为爱德华是真的想跟你结婚，然后跟你去中国吗？别做梦了！”
宋清的瞳孔微微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她怎么知道……爱德华想去中国？这件事，除了她和爱德华，应该只有……
玛嘉满意地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得意地笑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优越感和毫不留情的打击：“你知不知道爱德华的父母是谁？嗯？你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长得还不错有点小钱的实习医生？”
她不需要宋清回答，自顾自地、用一种近乎炫耀的语气公布了答案：“他父亲是曼哈顿的区长——约尔汗·威廉姆斯！他母亲戴尔·史密斯，来自东海岸最古老的家族之一！威廉姆斯家！”
这个消息像一道惊雷，在宋清耳边炸响。
曼哈顿区长……东海岸古老家族……即使她对美国政治和上流社会了解不深，也明白这几个词背后所代表的权势和地位。
这远远超出了她之前的猜测。爱德华从未详细提过他的家庭，她只隐约感觉他家境很好，却没想到好到这种地步。
玛嘉看着宋清瞬间苍白的脸色和怔住的眼神，心中的快意达到了顶点，她继续用尖锐的语调说道：“现在你明白了吗？以你的身份——一个来自中国、还离过婚的女人……你以为你真的能嫁进威廉姆斯家？你的存在，对于爱德华，对于他的家族，只是一个麻烦，一个污点！只会带给他无穷的困扰和压力！”
她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宋清的鼻尖，恶狠狠地吐出最后一句：“识相点，就自己离开他！别等到被人像丢垃圾一样甩掉，那才真是难堪！”
说完，玛嘉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带着胜利者般的姿态，冷哼一声，转身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下楼梯，消失不见了。
楼梯间里，只剩下宋清一个人，站在原地。
窗外的光线斜斜地照进来，在她脚下投下孤单的影子。
玛嘉那些充满恶意的话，还在空气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砸在她的心上。
曼哈顿区长的儿子……
家族的污点和麻烦……
带给他困扰……
原来，爱德华最近的心事重重，是因为这个。
原来，他那天提出去中国，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爱，也是因为预见到了来自家庭的、无法逾越的阻力。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慢慢蔓延至全身。
她一首以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主要是地理距离和未来规划的不同。
现在看来，她错了。
那堵墙，比她想象的要更高，更厚，更冰冷。是由森严的门第、复杂的政治和根深蒂固的偏见筑成的。
她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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