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医院门口与沈辞不期而遇，陈屿的话似乎更少了。
并非刻意冷落，他依旧会在她值夜班时留一盏灯、一杯水，清晨醒来手臂也依旧习惯性地环着她，但宋清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无形的、低沉的气压笼罩着他。
连带着两人晚间各自看书时，那曾经让她觉得充盈安心的静默，也仿佛变得有些滞重，空气中漂浮着未曾言明的、细微的张力。
这天周末，两人对坐在书桌两端，窗外秋雨敲打着玻璃，淅淅沥沥。
屋子里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以及彼此清浅的呼吸。
宋清看着对面陈屿低垂的眉眼，他盯着书页许久未曾翻动，显然心神并不全然在书上。
她放下手中的医学期刊，打破了沉寂：
“陈屿。”
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她，带着询问。
“我们……去买台电视吧？”
宋清提议道，语气带着一丝尝试性的缓和，“家里有点太安静了。”
这个提议有些突兀。
他们两人都不是热衷于娱乐的人，平日里的消遣多半是看书，听收音机己是极限。
筒子楼里不少邻居家早己添置了电视，但他们从未动过念头。
陈屿闻言，似乎愣了一下，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探究她这个提议背后的缘由。
他沉默了几秒，没有问为什么突然想买，只是点了点头：
“好。”
行动力是一贯的。
雨势稍歇，两人便出了门。
去了市里最大的百货商场。
电器柜台前颇为热闹，黑白电视仍是主流，但角落里己摆了几台色彩鲜艳的进口彩电，价格不菲。
售货员热情地介绍着。
宋清对电器不太懂，目光扫过那些屏幕，最后落在一台十八寸的日本产彩电上，图像清晰，颜色也正。
她看向陈屿，用眼神询问。
陈屿没看价格标签，只仔细看了看电视后面的接口和铭牌，又试了试旋钮的手感，然后对售货员说：“就这台。”
付款，开票。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甚至没有寻常人家添置大件时的斟酌与讨论。
宋清知道陈屿家境优渥，他本人的稿费和参与的一些项目顾问收入也颇丰，但如此不经意间显露的阔绰，还是让她微微怔了一下。
他平时过于朴素，几乎让人忽略了他的经济能力。
商场负责送货上门。
下午，电视便被送到了筒子楼，引起了左邻右舍一阵小小的围观和议论。
安装天线的工人在窗外忙碌了好一阵，才调出了清晰的信号。
傍晚，天色暗沉下来。
宋清做好了简单的晚饭，两人吃完，收拾干净。
陈屿走到那台崭新的彩电前，伸手打开了开关。
“啪”一声轻响，屏幕亮起，由暗到明，跳跃出彩色的光影和喧闹的人声。
是一台正在播放的歌舞晚会，演员穿着鲜艳的服装，歌声嘹亮。
原本寂静的屋子，瞬间被这陌生的声光填满，一种前所未有的、热闹的生活气息弥漫开来。
陈屿调低了音量，让声音不至于刺耳。
他拿着说明书，坐在电视前的椅子上，低头研究着各个按钮的功能，侧脸在屏幕变幻的光线下明明灭灭，神情专注，如同他面对那些艰深的史料。
宋清没有坐下，就靠在里间的门框上，看着他的背影，以及他面前那块闪烁着缤纷色彩的小小屏幕。
喧嚣的歌舞声充斥着房间，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觉得吵闹，反而感到一种安心。
那无形中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因沈辞而起的微妙隔阂，似乎被这外来的声音和光影冲淡了些许。
他调试了一会儿，找到一个正在播放新闻的频道，音量适中，字正腔圆的播报声成了背景音。
然后，他放下说明书，转过身，看向依旧站在门边的她。
“过来坐。”他说。
宋清走过去，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屏幕上国内外发生的新闻事件。
彩色的光影映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
过了一会儿，陈屿起身，去书桌上拿来了他的茶杯和她常用的那个搪瓷缸子，给她也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手边。
“有点吵。”他评论了一句，语气听不出喜怒。
“还好。”宋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的确有点吵，比起以往的静谧。
但这吵嚷，是活的，是暖的，它将两人之间那令人不适的冰冷沉默驱散了。
它像一个笨拙却有效的缓冲地带，让那些暂时无法、也无须言说的情绪，有了一个可以暂时搁置和回避的空间。
新闻结束，开始播放一部老电影。黑白画面，台词缓慢。
两人依旧安静地看着，谁也没有去换台。
窗外的秋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窗户。
但屋子里，有了光，有了声音，有了彼此陪伴着，共同接纳这新鲜事物的、平淡而真实的瞬间。
陈屿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看似专注，但宋清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低沉的气压，似乎随着这屋里的声光，悄然散去了一些。
她微微松了口气，将注意力也投向那光影流动的屏幕。
就这样吧，慢慢来。她在心里想。
生活的改变，有时只需要一点新的声光，和一个愿意共同尝试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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