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了几日，天气骤然转冷，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湿寒。
这日傍晚，宋清和陈屿刚吃完晚饭，正收拾着碗筷，门被敲响了。
来的是周秀瑜，脸色带着哀戚与疲惫，身旁还跟着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
女人很打眼。
约莫二十八九的年纪，穿着一身素雅的深蓝色呢子大衣，颈间系着一条浅灰色丝巾，身段窈窕，面容是那种带着攻击性的明艳，眉眼精致，皮肤白皙，只是眼圈微微泛红，难掩憔悴。
她手里紧紧牵着的小女孩，梳着两个羊角辫，大眼睛怯生生地，依赖地靠在母亲腿边。
“妈？”陈屿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抹布。
宋清也停下动作，看向门口。
周秀瑜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沙哑：“屿儿，小清，这是你们舅妈家的表嫂，赵妍，这是她女儿，周小雨。”
她顿了顿，语气沉重，“你们周恒表哥……前些日子在部队，因公殉职了。”
消息突如其来，带着战争的残酷阴影。
陈屿的脸色瞬间沉凝下来，嘴唇紧抿，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沉痛，还有一种宋清未曾见过的、极为深重的肃穆。
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节哀。”
宋清也感到一阵难过，轻声道：“表嫂，节哀顺变。”
赵妍抬起微红的眼眶，看向陈屿和宋清，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却依旧柔婉：“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微微欠身，姿态里带着一种落难后依旧保持的得体与脆弱。
周秀瑜这才说明来意：“赵妍之前随军，现在……带着孩子回来，工作还在等组织分配，住处也没着落。小雨该上小学了，学区正好划在咱们这边。我想着，你们这屋子虽不大，但里外两间，暂时挤一挤，让赵妍和小雨先在你们这儿住一段，等工作和房子落实了，马上就搬走。”
她看向宋清，眼神带着商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小清，你看……行吗？”
宋清心里咯噔一下。
筒子楼本就狭小，突然住进两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孩子，势必会打破他们刚刚稳定下来的二人世界。
她下意识地看向陈屿。
陈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落在赵妍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又看了看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周小雨，眼神里那抹肃穆更深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母亲，而是沉默着，像是在权衡什么。
这种沉默，不同于他平日里的果断，带着一种宋清陌生的、近乎凝滞的沉重。
“家里……是有些挤。”宋清斟酌着开口，试图委婉地表达困难。
周秀瑜连忙道：“知道你们不方便，只是眼下实在没别的法子。赵妍和孩子孤儿寡母的，总不能流落街头。就当是帮帮亲戚，渡过这个难关。”
她说着，眼圈也有些红了。
陈屿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住下吧。”
他没有看宋清，目光依旧落在赵妍身上，带着一种宋清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痛惜，似乎……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不同于寻常亲戚的牵动。
“只是条件简陋，委屈表嫂和侄女了。”
他答应了。甚至没有和她商量一句，就这么首接答应了。
宋清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她看着陈屿对赵妍那不同寻常的态度，看着他眼神里那些她读不懂的波澜，一种莫名的不安和一丝极淡的涩意，悄然在心间弥漫开来。
这个女人，不仅仅是亲戚，似乎……在陈屿心里，有着不一样的分量。
赵妍感激地看着陈屿，眼泪又落了下来：“谢谢你，陈屿……真的，太谢谢了。”
周小雨也仰着头，小声地说：“谢谢表叔。”
陈屿伸出手，似乎想拍拍赵妍的肩膀以示安慰，但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落在了小女孩周小雨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不用怕生。”他对小女孩说，语气是宋清很少听到的温和。
周秀瑜见陈屿答应，明显松了口气，又交代了几句，便留下赵妍母女和简单的行李，先回去了。
屋子里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赵妍局促地站着，美丽的脸上带着不安。
周小雨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
陈屿主动帮她们把行李提进里间，那是他和宋清的卧室。
宋清站在外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涩意逐渐扩大。
她忽然觉得，这个原本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家，因为这个突然闯入的、美丽而脆弱的女人和她的小女儿，变得有些不同了。
而陈屿对待她们的态度，更是让她心里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
夜，似乎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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