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长老会医院外科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发出均匀的嗡鸣。
宋清刚结束与威尔主任的一场关于下周手术方案的简短讨论，正低头整理着会议记录，纤细的手指在纸页间快速移动，留下清晰利落的字迹。
“宋医生？”
一个略带熟悉，温润中透着些许惊喜的男声在办公室门口响起。
宋清抬头，逆着走廊的光线，看到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在那里。
沈辞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像是刚结束一场正式会谈。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目光清亮地落在她身上。
“沈先生？”宋清有些意外，放下笔，“你怎么会来这里？”
沈辞迈步走进来，步履从容，解释道：“我们公司和医院有个关于新型影像设备的合作评估项目，刚和你们设备科的负责人开完会。”
他目光扫过她桌上摊开的资料，语气温和，“没想到这么巧，正好遇到你下班？”
“还有点收尾工作。”
宋清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确实到了下班时间
见到一个来自熟悉环境、且一首对她释放善意的人，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似乎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毫米。
沈辞很自然地站在她桌旁，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着。
他身上有淡淡的、清爽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纸张和墨水气息，与医院里惯有的消毒水味道截然不同，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宋清加快速度整理好东西，将文件锁进抽屉，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和挎包。
“好了。”她站起身。
两人并肩走出办公室，穿过医院长长的走廊。
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
“还没吃晚饭吧？”
沈辞侧头看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意大利餐厅，环境很安静，要不要一起去试试？
她停下脚步，抬眼看向沈辞。
他正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眼神温和，没有施加任何压力。
“好啊，”宋清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同以往的认真，“之前几次，总是让你破费。如果方便的话，今天这顿，让我来请吧。”
沈辞明显愣了一下，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笑意。
他没想到宋清会主动提出请客，这小小的转变，似乎预示着某种冰层的松动。
“是我的荣幸。”
他从善如流，没有推辞，只是笑容更深了些，“那……恭敬不如从命。”
餐厅确实如沈辞所说，环境雅致安静。
柔和的灯光，铺着白色桌布的方桌，空气中漂浮着食物的香气和低低的交谈声。
沈辞熟练地点了餐，征求了宋清的意见后，还要了一瓶口感清淡的白葡萄酒。
等待上菜的间隙，两人聊着些轻松的话题。
沈辞说起他工作中遇到的一些趣事，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打交道时的糗事，语调幽默，分寸掌握得极好，既不会冷场，也不会过度探询。
他也会问及宋清在医院的进修情况，但仅限于学术和专业领域，避开了可能让她感到不适的个人情绪问题。
宋清偶尔回应几句，大多时候是安静的倾听者。
但她能感觉到，自己肩颈处僵硬的肌肉，在这样舒适的氛围里，正一点点放松下来。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微凉的酒液滑入喉咙，带来一丝轻盈的暖意。
这顿饭吃得很慢，也很舒服。
没有需要高度警惕的“敌人”，没有沉重压抑的过往，只有一个体贴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同伴。
结账时，宋清坚持付了款。
沈辞看着她拿出钱包的认真模样，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走出餐厅，纽约的夜晚灯火璀璨，晚风带着初春的凉意，吹散了餐厅内的暖意和食物的香气。
“时间还早，”沈辞站在餐厅门口，侧身看向宋清，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柔和，“附近有家艺术影院，正在放映一部得了奖的法国文艺片，听说口碑不错。有兴趣去看一场吗？就当……是饭后消食。”
他提出邀请的方式依旧很自然，带着商量的口吻，丝毫没有强求的意思。
看电影？
宋清微微怔住。
这个提议，似乎比一起吃晚饭更进一步。
昏暗的环境，共享的两个小时，这通常是关系更为亲密的人之间的活动。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维护自己习惯性的安全距离。
可是，当她抬头，看到沈辞在霓虹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温和的眉眼，看到他眼中那纯粹的、不带侵略性的期待，再想到今晚这难得的、令人放松的时光……
那句己经到了嘴边的拒绝，竟然有些说不出口。
他太好了。
好得让她挑不出任何错处，好得让她那层层设防的心，都开始觉得一首这样紧绷着，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她很久没有这样纯粹地为了放松而去看一场电影了。
和陈屿在一起时，生活被工作和各自家庭的琐事填满，少有这般闲适的、带着点浪漫色彩的安排。
内心深处，那堵用理智和过往伤痛筑起的高墙，似乎有一小块砖石，在夜色和微醺的暖意中，悄然松动。
她沉默了几秒，那短暂的沉默在沈辞看来，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他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催促。
终于，宋清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抬起眼，对上沈辞的目光，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好。”
只有一个字，却清晰地落在沈辞耳中。
他脸上瞬间绽开的笑容，比纽约的夜景还要明亮几分。
“那我们走吧。”他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很自然地虚扶了一下她的后背，引导她朝着电影院的方向走去，动作轻柔而克制。
宋清跟着他的步伐，走在异国他乡的夜色里。
她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节奏，比平时稍快了一些。
那是一种陌生的、带着些许不确定，却又隐隐有一丝期待的感觉。
电影院的灯光暗下来，荧幕上开始播放片头。
宋清坐在柔软的座椅里，鼻尖萦绕着爆米花的甜香和沈辞身上那淡淡的清爽气息。
影片的节奏缓慢，画面唯美。
在昏暗的光线下，她不用再刻意维持表情的平静，可以放任自己的思绪偶尔飘远。
她能感觉到身旁沈辞的存在，安稳而令人安心。
电影演了什么，情节如何，后来在宋清的记忆里有些模糊。
她只记得那种氛围，安全的，放松的，甚至带着一丝久违的、微甜的暖意。
当影院灯光再次亮起，她随着人流走出放映厅，脸上还带着被剧情感染后的淡淡红晕。
“电影还不错。”沈辞走在她身边，低头看着她，轻声评价。
“嗯。”宋清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
回去的路上，两人之间的沉默不再像最初那样带着刻意的疏离，反而流淌着一种自然的、舒适的静谧。
沈辞将她送到宿舍楼下。
“谢谢你今天的晚餐，还有电影。”
沈辞站在台阶下，抬头看着她，眼神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深邃，“我很开心。”
“我也……谢谢你的陪伴。”宋清顿了顿，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她转身上楼，没有回头。
但她知道，沈辞一定还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
回到安静的宿舍，方晴似乎己经睡了。宋清没有开大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走到窗边。
楼下，沈辞的身影刚刚转身，消失在街角。
宋清轻轻靠在窗框上，抬手，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电影院里昏暗光线带来的微妙温度。
一首严密防守的心，好像……真的松懈了一点。
就因为，他太好了吗？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正确的开始，但至少在此刻，纽约的夜色里，她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属于她自己的、平静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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