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后宫的波澜似乎暂时未能侵入绛云阁的高墙，祝吟鸾依旧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每日抄录书卷，打理宫务，将那份“椒房之宠”带来的荣耀与压力，小心翼翼地收敛于沉静的外表之下。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午后，她正临窗习字，春桃神色紧张地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不起眼的、沾了些许泥污的布包。
“主子，”春桃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方才……方才有个脸生的小太监，在咱们阁后门塞了这个给守门的钱福，说是……说是故人所托，务必交到您手上。”
她将那个布包呈上。
祝吟鸾心中一动，放下笔。
布包入手微沉，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
她示意春桃退至门外守着，自己则走到内室，小心翼翼地解开布包。
里面并无金银，只有一封边角磨损、字迹略显潦草的信笺，以及一个看起来十分陈旧、雕刻着兰花纹样的银质长命锁。
那长命锁，祝吟鸾认得，是她兄长祝明轩幼时佩戴之物，后来赠予了府中一位忠心耿耿的老仆福伯，以感念其多年照料。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指尖微颤地拿起那封信。
信纸粗糙，墨迹深浅不一，显然书写条件极为艰难。
展开信纸，熟悉的、属于福伯那略带颤抖的笔迹映入眼帘，字字句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小姐钧鉴：老奴福伯泣血叩首。老爷与少爷流放北疆苦寒之地，水土不服，加之积郁成疾，今己缠绵病榻数月。
老爷咳血不止，少爷亦高烧反复，当地缺医少药，境况堪忧……偶得郎中私下诊治，言需上好的人参、灵芝吊命，辅以银钱打点，或可暂保无虞。
然老奴囊中羞涩，变卖随身之物亦杯水车薪……万般无奈，只得冒死托人传书入宫，望小姐念及骨肉亲情，设法施以援手……此乃少爷旧物，见锁如见人，万望珍重……福伯绝笔。”
信笺不长，却字字泣血。
那“咳血不止”、“高烧反复”、“缺医少药”等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祝吟鸾眼前阵阵发黑。
她仿佛能看到父亲那曾经挺拔的身躯如何在病痛中佝偻，兄长那爽朗的笑容如何在病魔折磨下消失……北疆苦寒，流放之人如同草芥，若无银钱药材打点，只怕……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比得知家族获罪时更甚。
那时她虽悲痛，却尚存一丝家人皆在的念想。
而如今，这封密信却将血淋淋的现实撕开在她面前——她在这深宫之中看似步步高升，享尽荣华，而她的至亲却在遥远的苦寒之地，挣扎在死亡边缘！
她紧紧攥着那封信和冰凉的长命锁，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浑身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这三年来在宫中受尽的屈辱、隐忍，以及近日来的惶恐不安，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对父兄命运的无边担忧与深深的无助。
她能有今日，全赖皇帝恩宠。
可这份恩宠，她能用来为罪臣之身的父兄求情吗？
皇帝会如何想？
会不会认为她恃宠而骄，妄图干涉前朝定罪？
会不会因此厌弃了她？
更何况，前朝因“椒房”之事余波未平，她此刻若再为家族之事开口，无疑是火上浇油！
可是……那是她的父亲和兄长啊！
是她在这世上仅存的至亲！
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病困交加，客死异乡而无动于衷？
巨大的悲痛与矛盾撕扯着她的心，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伏在案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内室中低低回荡。
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如此失控地落泪。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春桃小心翼翼的声音：“主子，皇上……皇上驾到了。”
祝吟鸾猛地一惊，慌忙用袖子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将信笺和长命锁迅速塞入袖中，强撑着站起身。
她不能让皇帝看到她如此失态的模样。
然而，她刚整理好仪容，沈景湛己大步走了进来。
他今日心情似乎不错，眉宇间带着一丝轻松，但在看到祝吟鸾的瞬间，那丝轻松便凝固了。
她的眼睛红肿未消，虽然极力掩饰，但那浓重的鼻音和眼底残留的悲戚，如何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怎么了？”
他眉头微蹙，走到她面前，声音低沉了下来。
“没……没什么。”
祝吟鸾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只是……只是方才看书，有些感怀罢了。”
沈景湛沉默地看着她，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她脆弱的伪装。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微红的眼角，那里还残留着湿意。
“朕看起来，很好骗吗？”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祝吟鸾的心猛地一紧，袖中的手死死攥住那封信和长命锁，冰凉的触感不断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她张了张嘴，想继续掩饰，可巨大的无助和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装的镇定。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望着眼前这个掌控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声音哽咽，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与绝望：
“皇上……臣妾……臣妾的父亲和兄长……他们……他们在北疆病重，快要不行了……”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沈景湛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感受到她身体的轻颤和冰凉。
他看着她泪如雨下、脆弱无助的模样，再想起她平日里的坚韧与沉静，心中那处柔软被狠狠触动。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即便是落水濒死，她也未曾像此刻这般，将所有的脆弱与无助赤裸裸地展露在他面前。
是因为……家人吗？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任由她的泪水浸湿他胸前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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