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三所,位于紫禁城最西北的角落,紧邻着高大的宫墙,仿佛是被这煌煌天家遗弃的一块腐肉。
这里常年少见阳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灰尘、霉烂木头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绝望和腐朽的混合气味。
“哐当——”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那巨大的声响在空寂的院落中回荡,最终归于死寂,也彻底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声息。
最后一丝从门缝中透入的、微弱的天光也被掐灭,浓稠如墨的黑暗瞬间将祝吟鸾吞噬。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从光裸的脚底顺着腿骨蜿蜒而上,迅速蔓延至全身。
身上仅着单薄的中衣,根本无法抵御这深入骨髓的阴冷。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不受控制地轻微打颤的声音。
过了许久,眼睛才勉强适应了这极致的黑暗。
借着从破损窗纸透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她勉强能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间极其狭小的屋子,西壁斑驳,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灰黑的砖石。
屋顶一角破了个大洞,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冷风正不断地从那里灌入。
角落里结着厚厚的蛛网,随着气流轻轻晃动。
屋内除了一张歪歪斜斜、布满污垢的木板床,和一个散发着馊臭气的恭桶外,再无他物。
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每走一步,都会扬起令人窒息的尘雾。
这就是冷宫。
这就是无数获罪宫嫔的最终归宿,埋葬青春、尊严与希望的坟墓。
祝吟鸾缓缓走到那张木板床边,手指触碰到那冰冷、潮湿、甚至有些粘腻的床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缩回手,最终选择蜷缩在距离床榻稍远、一个相对干净的墙角。
身体己经疲惫到了极点,从清晨被指控,到跪在坤宁宫,再到被剥去宫装押送至这暗无天日之地,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几乎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
但她的脑子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被一种冰冷的愤怒与不屈的意志强行支撑着。
巫蛊人偶……小顺子……那精准的搜查……
这绝不是巧合!这是一个精心策划、针对她的死局!
是谁?贵妃?德妃?还是她们联手?
她们利用了她宫中的漏洞,或许还买通了她身边不起眼的人,将那致命的诅咒之物埋下,再借太后之手引爆。
时机选得如此刁钻,正是在她圣眷最浓、也最易引人嫉恨之时。
人证(小顺子,虽己死)物证俱在,由不得皇帝不信。
想到沈景湛,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
他那冰冷审视的目光,那句不带丝毫温度的“带下去”,以及最后那道将她打入这无边地狱的圣旨……
月下盟誓,言犹在耳。
“此生绝不负你”,那温暖的怀抱和坚定的眼神,曾让她以为找到了可以依赖的彼岸。
却原来,帝王之心,如此易变,如此……不堪一击。
信任,在所谓的“铁证”和朝堂压力面前,薄如蝉翼。
一股浓烈的苦涩与自嘲涌上喉头,但她强行咽了下去。现在不是悲伤自怜的时候。
眼泪,在这吃人的地方,是最无用的东西。
她用力抱紧自己冰冷的双臂,将脸埋入膝盖。
身体的寒冷与心灵的刺痛交织在一起,但她眼底深处,那簇不甘的火焰却并未熄灭,反而在绝境中燃烧得更加炽烈。
她不能死在这里,不能背着这莫须有的巫蛊罪名,像个蝼蚁一样悄无声息地腐烂!
她还有父兄!福伯的信中说他们病情好转,但若她这个“诅咒皇帝”的罪人妹妹活着,他们将来在流放之地只会更加艰难!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洗刷冤屈!
还有那些害她的人!她绝不能让他们得逞!她要亲眼看着她们的真面目被揭露,看着她们付出代价!
求生的意志与查明真相的信念,如同黑暗中微弱的星火,支撑着她濒临崩溃的精神。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殿门下端一个仅容碗碟通过的小洞被从外面推开,一个粗陶碗被塞了进来,随即那小洞又被迅速关上。
祝吟鸾挣扎着站起身,走到门边。借着微光,她看到那碗里是半碗看不出原貌、己经冷透、散发着酸馊气味的糊状物,旁边还扔着半个硬得如同石头的、布满霉点的黑面馒头。
这就是冷宫的膳食。
她沉默地看着那碗“食物”,胃里再次一阵翻涌。但她知道,她必须吃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她伸出手,抓起那半个硬馒头,用力咬了下去。
馒头干硬粗糙,带着霉味,几乎难以下咽。
她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如同吞咽沙石般,将它和着那馊冷的糊状物,艰难地咽了下去。
每咽下一口,都像是在吞咽这世间的屈辱与不公。
吃完这顿“饭”,她感到喉咙和胃部都火辣辣地难受。
她重新蜷缩回角落,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感受着身体的热量一点点被这冰冷的宫殿吸走。
夜,漫长而寒冷。
破洞处漏下的月光,在地上投下一小片惨白的光斑,如同她此刻命运的写照。
但她没有闭上眼睛。
她就那样静静地蜷缩着,睁着眼,望着那片虚无的黑暗,仿佛要穿透这宫墙,看到那陷害她的黑手,也仿佛在积蓄着所有残存的力量,等待着……等待着渺茫的转机,或者,等待着复仇的那一刻。
寒夜漫漫,冷宫孤寂。唯有那不肯屈服的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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