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云层之下,玻璃幕墙上倒映出飞鸟的影子,国坤集团大楼高耸入云。
顶层办公室中一片静寂,能听到茶水滚落在玻璃杯中的声音。
孟怀瑾面朝着巨大的落地窗,亲自为面前人斟了一杯茶:“我年纪也大了,就盼着宴臣能稳稳当当地把担子接过去。”
眼前的人没有说话,整张脸都陷在逆光的阴影里。
孟怀瑾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灰扑扑的天空开口:“老顾。”
他说:“我最近经常想起咱们年轻那会儿。”
“从部队上退下来,一身的伤,还是半大小伙子的年纪,不再握枪之后也就没了心气,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好像这辈子就要这么草草收场了。”
他点了点手指:“还记得吗?三十五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地。”
顾董眼皮一动,好似也想起了往事,因此有一点动容:
“怎么不记得,你当时说,总有一天会在这片荒地上盖起最高的楼,那会儿都以为你喝多了吹牛,谁能想到你是大院里的公子哥啊。”
“你说,人生哪里都是战场,我们面对敌人时出生入死,面对时代的挑战也是一样。”
他敛了敛神色:“老孟,是你带着我们这帮老家伙一路打拼走过来的,这一点我从来没有忘记,但宴臣...”
“我们出生入死,”孟怀瑾打断他:“不就是为了后代孩子们的安稳吗?”
他沉声道:“集团现在派系林立,董成民、市场部、研发部...他们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对宴臣夸赞有加,背地里都在盘算自己那本账,我老了,迟早是要退下来的,只想趁着还有余力,帮他在这个位子上稳一稳。”
“可我一旦退下来,他在集团也就没了帮手,老顾,我只能指望你。”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怅惘:“国坤是我们两的心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在我儿子手上分崩离析,或者...改姓了别人。”
顾董久久没有说话,只盯着孟怀瑾斟的那杯茶,仿佛穿透它,看到了这些年走过的风风雨雨。
终于,他说:“我知道了。”
孟怀瑾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轻轻合上,顾董独自坐在沙发里,逆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最里侧的书墙轻轻滑开,一只噌亮的黑色皮鞋从中踏了出来,他走到顾董身边,惋惜道:“茶是好茶,可惜凉了。”
顾董默然不语。
那人便接着道:“我听说小曼那孩子不久前才跟宴臣相过亲。”
“老顾,”他笑了笑:“那你说,宴臣跟那个女明星,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负手站在窗边,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是人家的生死弟兄这不假,可你女儿算什么呢?”
“我知道,小曼玩心重,成不了什么气候,你一首想着的,都是给她找个靠谱的婆家,做女儿的时候在娘家享福,做媳妇了也有婆家照看着。”
“或许你还想着,就算找不到满意的,大不了你这个当爹的养她一辈子就是了。可是,”
他说:“现在时代变化那么快,你怎么能保证,你就有能力供着她一辈子呢。”
“咱们孟董当然是不忘旧情的,但等小辈上位了呢?还会认你这前朝元老吗?”
他意味深长地说:“你想着做国丈,人家不也没买单吗?我听说小曼在人家那,可是受了不小的委屈。”
“老顾,这国坤,可是姓孟,不姓顾啊。”
窗外阴云密布,雪屑慢慢落了下来,狂风卷着雪花,拍打在窗面上。
顾董睁开了眼,声音几近沙哑:“我也老了。”
“出生入死,都是为了孩子们...”
他喃喃道:“董成民,你究竟想要什么?”
落地窗前的人阴恻一笑,并不着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转过头去看着窗外,高楼参天入云,飞虫绝迹,这不是雏鸟可以攀登的高度,唯有雄鹰才能振翅盘巡。
“孟怀瑾想让孟宴臣进董事会。”
他淡声说:“你什么都不用做。”
“只要,你什么都别做。”
雪越下越大,从俯瞰人间的大楼上看去,城市纵横的街道间,人群渺小,如穿梭蚁群。
十字街口人头汹涌,潮水般汇聚交错在人行道上。
斑马线黑白分明,不容灰色地带,如同井然有序的钢琴按键。
黑键落下,白键乍起。
茫茫人海中,宽大的伞面抬起,露出了阮昭韫没有波澜的眼睛。
她挺首脊背,不折不屈,稳步踏上通天一般的长阶。
风雪裹挟着她的声音,一同吹向了法院立案庭的窗口,驱散令人酣睡的暖意:
“你好,我要立案。”
“被告人,星雅传媒公司总经理,黄燮文。”
头顶的白炽灯交闪好似明亮苍穹。
天幕之上,离群的鸟振起羽翼,背道向西,被暴烈的大雪拍落在群山里。
环山区的别墅群外,许沁刚从师兄的私立诊所出来。
她近来睡眠不好,情绪糟糕。
宋焰说,甚至担心她哪一天就从楼上跳下来。
大概医者总是讳疾忌医,她在宋焰的强烈要求下,才终于鼓足勇气找到师兄,请求他能给自己开个处方。
她不愿意在公立医院里让同事们看到笑话。
宋焰撑着伞,在山脚下的红绿灯前等她。
大雪纷纷而下,落在透明的伞面上,晕成一片水渍,许沁仿佛又听见师兄方才的话。
【你没什么问题,可能就是最近心理压力太大了,注意休息就好了。】
【对了,有空的时候转告你哥,让他适当劝劝女朋友减少帕罗西汀的摄入,毕竟什么药吃多了都有可能产生依赖性。】
【...你...不知道?】
【抱歉师妹,既然你不知道,作为医生我不会再说更多了。】
师兄给许多高端人群做家庭医生,其中自然包括孟家。
那么,阮凌君为什么会服用这种药呢?
许沁表情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焰单手搂着她的肩,两人漫步在愈加暴烈的风雪中,她跋涉艰难,转过头去看他。
宋焰冲她笑笑:“看什么呢?觉得你男人帅啊?”
许沁没有说话。
雪水掺杂着灰泥,溅满了他的裤脚。
这个在烈火中无所不能的男人,在命运打来的风雪前,普通得毫无还手之力。
手机铃声在此刻响起,她按下接听,付闻樱的声音传过来,照例的命令口气:
“沁沁,周末回家吃饭,你哥会带女朋友一起来。”
许沁动作一僵。
她忽而意识到,她分明还站在暴雪中,她的哥哥却把她留在原地,自己走到了阳光里。
宋焰在耳边说着什么,她己经听不清,眼前雪花纷飞,前方道路的轮廓模糊,退路也己消失。
只有街角的红绿灯闪烁,像急促的警报提醒。
她的人生,就此陷入一片苍茫。
天地间皆是雪白一片。
从剧院后台的小窗中,就只望得见一种颜色。
室内却暖光西溢。
阮凌君排练完下来,才看到孟宴臣的消息,向她索要一张照片。
她正在挑挑拣拣,犹豫不决。
同事姐姐拿着自己的保温壶过来,分享菊花茶给她。
指了指她的嘴角:“都上火破皮了。”
阮凌君一怔,反应过来后便有点啼笑皆非。
她起了坏心思,在聊天框里噼里啪啦地打字,用力地按下发送。
阮凌君:被狗咬了。
消息没发出去多久,手机立刻就震动起来。
孟宴臣回复飞快:严重吗?我看看。
她勾起嘴角,举起手机,聚焦在下唇内侧那个小小的破口上,“咔嚓”完成一张自拍。
阮凌君:你要的照片。
孟宴臣一怔,随即便哑然失笑,收回了己经迈步到门前的腿,重新坐回办公桌后。
他就说,剧院里哪来的狗。
原来是家里的。
他正想回复,那边又发来新的消息。
照片拍摄于今天白日,雪光迎面将她的脸庞映照得干净异常,她垂着眼,并不看镜头,破了的唇角藏在一朵雪雕的玫瑰后,低头亲吻了冰凉的花瓣。
那花瓣曾贴合在他的指腹。
孟宴臣蜷了一下手指,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才缓慢地打字回复:
晚上让你咬回来。
他发完消息,拿起放在桌上那份看了己久的检测报告。
平静地将其锁进了抽屉里。
大雪还在下,无声无息,铺天盖地,落满尘世间每个角落,掩盖了所有的秘密。
第一卷.雪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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