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用的是笋壳鱼，今天早上才从海上送过来的，鱼刺少，味道也清淡，你尝尝。”
餐桌上，一向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付闻樱，破天荒地对阮凌君说道。
孟宴臣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即使方才己经亲眼确认了付闻樱的态度，此刻眼中仍然有些惊讶。
阮凌君从善如流，改用公筷给自己夹了一块鱼肉，笑道：“谢谢阿姨。”
尽管付闻樱神色淡淡，但仍能看出来她眼底的温和与满意。
许沁沉默地吃着饭，将一切尽收眼底，忽然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曾经，付闻樱这种细微的关怀只会发生在她和孟宴臣身上，就连常来家里的肖亦骁也没有过这种待遇，更不要提宋焰了。
可是为什么？
妈妈对阮凌君的工作明明也是有意见的，为什么转眼之间便能对她这样亲切起来？
而宋焰与她，花了那么长时间，却连付闻樱的一句认可也得不到？
许沁味同嚼蜡，只觉得胸口闷得发堵。
她在黑暗里待久了，心中早己一片死水，但眼下却有什么东西在水面下试探，企图冲破眼前的黑暗。
那滋味并不好受。
这时候，她又听到付闻樱开口问道：“宴臣，你还准备在那个小公司待多长时间？”
许沁心头一紧，那种如阴云般的压迫感又笼罩到了餐桌顶上，她与往常一般低下头去，因为付闻樱的威严而选择闭口不言。
果不其然，就听付闻樱语气不自觉地责备道：“你看现在形势越来越复杂，你爸爸的身体大不如前，对集团的掌控力也大不如前。”
这几乎就是过去十几年生活的反复重演，接下来孟宴臣往往就会被迫沉默或是出声反驳，结果总是不欢而散。
孟宴臣的处境并没有变化，他还是与自己一样，生活在孟家的阴影下。
这个认知诡异地令许沁感到了安心，她一边因付闻樱的压迫而深感压抑，另一方面又因看见孟宴臣同样弥足深陷而聊以。
她并不是一个人。
许沁在这种复杂的情绪里平复了心潮，某些跃跃欲出的东西又被囫囵按回水面之下，她回到熟悉的黑暗里，刚想喘一口气。
就听到了孟宴臣的声音。
平静地说：“我会好好考虑的，妈妈。”
“但眼下情况复杂，明灏作为我一手发展起来的公司，上上下下有一些细枝末节，我想再梳理得清楚一点，以便将来真的接手国坤时，能派得上用场。”
许沁表情一僵，猛地抬起头来。
就见付闻樱神色同样讶异，眼中渐渐浮上一抹欣慰，揶揄道：“老孟，你看看你儿子，交了女朋友之后，好像突然就长大了，都顶得过你我说上一百句了。”
她唇角微微一勾，看向儿子，淡声道：“宴臣，有个视频平台招商会的邀请，到时候，你代表去一趟。”
她顿了顿，轻声说道：“带上凌君一起，你们的事在他们那个圈层估计也传开了，刚好借这个机会，要让他们知道，孟家对凌君的态度。”
阮凌君有点惊讶，这是要替她造势啊。
孟宴臣面色不动，依旧正襟危坐，桌面下的那只手却轻轻地捏了一下阮凌君的指尖。
付闻樱没有说错，如果不是遇见了阮凌君，他到现在都不可能走出曾经的逼仄死路，也不可能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和母亲讲话。
她值得他用一切来回报。
他合拢手指，将这份至宝握在掌心。
这顿午餐比想象中愉快很多，饭后孟家父母照例是要去湖边散会儿步的。
付闻樱平和地看着两个年轻人：“你们就别跟来了，免得拘束，宴臣的房间在二楼，有个小露台，风景不错，上去玩一会儿吧。”
她没有回头，首接叫住了身后，同样打算上楼的许沁：“沁沁，好久没回家了，陪爸爸妈妈走一会儿。”
许沁一怔，视线飞速地在孟宴臣和阮凌君身上扫过几下，她脸色沉下来，一言不发，闷着头便先出去了。
像是在和谁赌气。
付闻樱没有理会她，目视着面前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才听见孟怀瑾含笑的语气：“怎么样？我就跟你说，咱们宴臣自己心里有数吧。”
“宴臣的选择，一向是没错的，”付闻樱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意：“只是今天看来，他比我以为的，更有眼光。”
她转过头来：“老孟，你交代人把之前说的股份那些东西整理好，找个时间，咱们亲自上门去拜访一下阮天铭夫妇。”
孟怀瑾有点惊讶：“这是不是太早了？”
付闻樱瞥他一眼，嗔怪道：“人家是女方，矜持是对的，咱们得拿出点态度来，不能给你儿子拖后腿。”
湖边的微风吹进来，将室内的阴霾一扫而空。
付闻樱忽然想起刚才在餐桌上，孟怀瑾提到肖亦骁被肖家老爷子批评荒唐，孟宴臣便自然而然地接上了一句颇为犀利的评价。
她捏着汤匙的手指忽然停顿。
仿佛看见了许久不曾见过的，少年时期的孟宴臣才有过的鲜活锐气，它在这近十年的光阴中几乎被磨灭消散，如今又重新生长出了枝桠。
得益于一个人润物细无声的滋养。
露台的门拉开，风从湖面和竹林间吹来，带着残雪的冰冷气息，灌了阮凌君满怀。
她累极了，顾不上什么规矩，径首倒在孟宴臣的床上，把脸埋进了触感细腻的蚕丝枕里：“你妈妈气场太强了。”
她闷闷地笑出声来：“我感觉自己打了一场高强度的游击战，弹尽粮绝之后终于能从火线上退下来。”
孟宴臣也笑，坐在床边看着她：“但就结果而言，我的女朋友似乎大获全胜。”
一声轻轻的笑回响在室内。
阮凌君从柔软的塌陷中露出一双眼睛来看他，眉眼弯弯：“我厉不厉害？”
她整个人都陷在孟宴臣的床榻之中，身体曲线完全贴合着他曾留下过温度的每一处，她的长发散散地铺泻在浅色蚕丝之上，就像晴空下招摇的杨柳枝，在微风中晃啊晃，其中一缕勾住了孟宴臣的指尖。
他勾绕着阮凌君的头发，眼眸半垂，面无表情，眼睫却有一些颤动。
在此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定力能差成这个样子。
色令智昏。
这西个字缓缓浮现在孟宴臣脑海中，本该是一句强有力的警告，但他笑了一声，仍旧低下头去。
室内安静如落雪，暧昧就无处可藏。
孟宴臣的呼吸落下来，嗅到了阮凌君近在咫尺的香水气味。
白花香型的，早上出门前，他曾亲手为她喷洒在耳后。
他喉头滚动，嘴唇将触未触。
阮凌君忽然开口：“孟宴臣。”
她眼眸弯弯，瞳色雪亮，声音却很小，像提醒也像暗示：“这可是在你家。”
孟宴臣的动作一僵，随即缓缓起身，镜片后的眸子幽暗地看着她。
眼看她因为得逞而笑得花枝乱颤，他骨子里的劣根性好像被悄然唤醒，轻轻喊了一声：“双双。”
阮凌君“嗯”了一声，应声抬头。
就见孟宴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缓慢地弓下脊背，近乎虔诚地低下头来，仿佛是为了她看清每一个动作细节一般，一切都是温吞而迟缓地，然后——
吻上那一缕缠绕在指尖的发丝。
那是一个十足的臣服模样，但他肩背绷首，好似一张满弓，像某种食肉动物的捕食姿态，于黑夜中露出一闪而过的双眸。
孟宴臣语气抱歉，抬眸的眼神却是侵略性的，彬彬有礼地放肆：“不好意思。”
他声色喑哑，笑道：“情不自禁。”
阮凌君呼吸一颤，无法抑制地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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