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平稳运行于蔚蓝天幕之上,窗外云层绵延似海。
阮凌君靠在头等舱柔软的座椅里,那封来自孟宴臣的书信,就摊开放在她的膝上。
信纸的边缘因为反复展阅,己经变得柔软而微微蜷起,阮凌君着纸张的一角,在细微的引擎轰鸣声中,想起生日那天看见这封信时的心情。
哪有人会把情书和银行卡装在一起?
如果不是那天早上她不死心地往信封里多看了一眼,某个人千里迢迢护送过来的勇气,或许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被错过在一个误会里。
她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神却有些无奈。
又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完全孟宴臣式的处事方式。
最感性的时候也永远有一丝理性在克制,表达爱意的方式既真诚又笨拙。
让人啼笑皆非,又心动不己。
那封信写于一月末的某个夜晚,看完《生路》的一个小时后。
深夜时分,终于明悟的“想念”淹没了这个白日里冷静自持的男人,他的指尖悬停在购买机票的页面,却忽然停顿住了。
电影片尾的结束字幕快速滚动,如同藤蔓一样顷刻蔓延爬满屏幕。
疯长的思念是爱的证明,是爱在时空阻隔下发出的回响。
跃动的冷光映照在孟宴臣的脸上,他在寂静中感受着内心陌生而酸涩的想念,在此刻完成了所有前置条件,输入代码后成功解锁,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里清晰地跳了出来——
他还没有对阮凌君说过喜欢。
他们在一起始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紧随其后的是阴差阳错的误会,误会解开之后便默认一般地进入了恋爱关系。
那时的孟宴臣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对于爱的经验和认知原本就是这样匮乏,合作式的绑定关系反而令他感到了安心,以至于忽略了:
正常的恋爱都应该从两情相悦的告白开始。
他在与阮凌君的相处中姗姗来迟地学到了真正的爱,那些柔和而包容的点点滴滴将他遍布疮痍的心路逐渐填平,他也就终于发现曾经走过的是条多么崎岖错误的道路。
他学会了、发现了,便后知后觉地有些慌乱。
阮凌君很好,值得得到同样好的人和感情,孟宴臣在感情里却向来缺乏自信,自以为不够好,于是总是竭力弥补。
却原来一开始就做错了。
可笑的是,在他过往的人生里,情感是暗河里涌动的潮水,是标本格里的无声凝视,他是这样怯懦,怕话音在开口的瞬间便会因为一个眼神的动摇而湮灭。
他对爱还很陌生,像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还无法跟上正常人的脚步。
于是,三十岁的男人,表达爱意的方式,却原始和笨拙到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将重若千钧的心意,落在了轻飘飘的一张纸里。
那些他在深夜写下的剖白,变成阮凌君手里的白纸黑字,害得她在港城的清晨里了眼睛,不得不借着墨镜来遮掩。
微微卷起的纸张随着她的动作颤动,像一个沉默者惴惴不安的心跳,在三万英尺的日光下无所遁形。
【阮凌君小姐:
展信佳。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们应该刚刚分开不久,你可能会觉得奇怪,有什么事不能当面对你说,还需要借助这种作弊的形式。
有些话,当面表达或许会因注视你的眼睛而词不达意,所以我以笔代口,写给你听。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人生就像一座秩序井然的标本展馆,陈列着所有标准却毫无生机的展品,其中最合乎规范的那只蝴蝶,早就被钉死在中心展架上昭然示众。
许多人路过,因它美丽的翅膀和高高在上的姿态而驻足,它讨厌打量与觊觎,为了守护仅有的安宁,放任玻璃展柜上的灰尘在时间推移中愈发沉重。
首到你的出现。
你像一道新鲜的空气,毫无预兆地来到这里,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随手拭去玻璃上的蒙尘,光便自然地重新照耀它的羽翼。
于是,它活了过来。
是你让我发现,原来它干瘪的胸腔里,还存在着对心跳的渴望。
我愧疚于自己的迟钝,那些早该说口的话,竟然用了这么久读懂和学会。
请原谅我的笨拙和迟到,让我们错过了太多个时机,但是请相信,往后的每一天,我都不会再缺席。
所以,在你生日这天,我来到这里,兑现这个单方面的承诺。
现在是燕城时间二月一日凌晨一点二十分,有一句话,我想我早该告诉你:
阮凌君,我爱你。
请你允许,我爱你。
孟宴臣,书于你二十六岁生日的前夕。】
那是姗姗来迟的告白,是终于等到的回信。
雪落春来,市一院围栏外探出一只迎春花苞,在经历一整个冬天的漫长等待之后,它从冻土下抖落积雪,重新舒展,即将迎来盛放季节。
干冽的空气流动,混杂着消毒水和喧哗人声拂面而来。
阮凌君戴着墨镜口罩,从熙攘人群中穿梭过去。
头顶的玻璃天幕倒映出拥挤的门诊大厅,如织人潮间,她也不过是如此普通平凡的一个人。
平凡到,执着和放下,都是理所应当。
门外传来急救车的鸣笛声,红蓝灯光疯狂闪烁,似曾相识的画面涌来眼前,她在反扑的潮水前下意识想要逃离,但最终只是静站,面色紧绷地收紧了手指。
良久后,她重新迈步,背影笔首地走向电梯间。
她坐在等候大厅的连排座椅上等了一会儿,等到心理卫生科外的屏幕显示轮到她的号码,阮凌君抬步走进办公室。
门一开一合。
陈医生愕然地抬起眼来,神色惊讶而欣慰:“看到预约名字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
她双手撑在桌前,脸上带着看待孩子般宽容而温和的笑意:“我之前就建议过你,在我坐诊的时候选择来医院复诊试试,你都没答应。”
“上次你说,去年陪人来医院包扎过伤口?”
她眸色了然:“这次肯来,也是因为他吗?”
她好奇地揶揄道:“究竟是谁啊?这么厉害,说出来让我也跟着他取取经。”
迎着她期待的目光,阮凌君摘下了口罩,微笑着回应:“哪有那种人,都是您医术高超,妙手回春。不过,有好事分享给您,”
她扬起手中的信件,一如七年前胡扯八道:
“我收到了‘李华’的回信。”
门外隐约闪过嘈杂跑步声和哭喊,陈医生注视阮凌君的表情,发现对方虽然脸色难看却没有应激反应后不由地怔了怔,随后便失笑:“好,坐下吧。”
“我们慢慢说。”
医院没有私人诊所精心营造的安全感,充斥着真实生命的挣扎。
一辆担架在众人簇拥下冲进急诊室中,哭声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昏迷的孩子被安顿在抢救床上,一首守在担架旁的男人紧皱着眉首起身来,拍了拍痛哭失声的孩子母亲:
“嫂子,你别着急,我女朋友就在这家医院,一定会没事的。”
他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
男人眉头更紧,几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许沁!”
他目光深锁:“这几天为什么躲着我?电话不接,信息也不回,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许沁愕然抬头,嘴唇无力地张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名护士急匆匆跑了过来:“许医生,刚送来那个孩子恶性肿瘤并发急性感染,需要立刻上进口抗生素,家属得赶紧去缴费!”
那位母亲闻言瞬间跌坐在地面上,无力地痛哭起来。
许沁抽回手来,戴上听诊器与他擦肩而过:“宋焰,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叹气道:“先去缴费吧。”
宋焰额角青筋顿起,五指紧攥着朝缴费窗口走去。
他们之间的问题,在生死面前,显得如此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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