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宝石头面在永和宫偏殿的梳妆台上熠熠生辉，即便是在不甚明亮的烛光下，那些精心切割的红宝石依旧折射出炫目而温暖的光彩，如同暗夜里凝结的火焰，华丽得近乎不真实。
翠儿和小路子围着那头面，眼睛都快粘上去了，啧啧称奇。
“小主，您看这宝石，奴婢从未见过成色这样好的！陛下对您真是……”翠儿激动得小脸通红，声音都带着颤儿。
小路子更是机灵，连忙躬身道喜：“恭喜小主，贺喜小主！这头面规制远超贵人，陛下这心意，可是明明白白的！咱们永和宫往后可是真的要扬眉吐气了！”他仿佛己经看到了自己跟着主子水涨船高、前途无量的未来。
田蜜儿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宝石和金丝缠绕的精细纹路。说不高兴是假的，哪个女人不喜欢这样漂亮珍贵的珠宝？更何况，这背后代表的是一位帝王的偏宠和回护。白日里在高贵妃那里受的憋闷气，似乎真的被这实实在在的赏赐驱散了不少。
顾宸曜这家伙……虽然脸臭嘴毒，但办事儿倒是挺敞亮。田蜜儿心里嘀咕，像极了现代那种默默给你打了丰厚奖金却不说一句好话的霸总老板。
“收起来吧，仔细些。”田蜜儿吩咐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
“小主，您不试试吗？”翠儿有些期待地问。她想象着小主戴上这华贵头面该是何等光彩照人。
田蜜儿却摇了摇头：“太扎眼了。”她现在只是个贵人，用妃位以上的规制首饰，于礼不合。顾宸曜赏下来是他的偏爱，但她若真不知轻重地戴出去，那就是授人以柄，等于把“恃宠而骄”西个字刻在脑门上了。高贵妃正愁找不到由头整治她呢。
那股刚刚升起的喜悦，如同被细微的针尖戳了一下，慢慢泄气，转而沉淀为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翠儿和小路子似懂非懂，但还是依言小心翼翼地将头面收入匣中，妥善保管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田蜜儿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恩宠带来的副作用”。
皇帝接连宿在永和宫（即便只是纯睡觉），又赐下远超规格的重赏，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后宫每一个角落。田蜜儿这个名字，从一个几乎无人记得的小透明，一跃成为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她再去给太后请安时，感受到的氛围截然不同。以往，她位份低，缩在角落里，根本没人在意。现在，她一进门，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聚焦在她身上。那些目光里，有探究，有好奇，有审视，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嫉妒和酸意。
请安结束后，总有那么几个嫔妃会“恰好”和她同路，言语间夹枪带棒。
“懿贵人如今可是不同了，陛下赏赐源源不断，真是令人羡慕啊。”李婕妤捏着帕子，语气酸得能腌黄瓜。
王美人在一旁怯怯地附和：“是呀是呀，姐姐好福气。”但那眼神里的羡慕底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和疏远。
甚至有一次，一位以往从无交集的嫔妃，竟笑着上前想挽她的手臂，亲热地说要一起去御花园走走，聊聊“姐妹情深”。田蜜儿身上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赶紧借口要回去照顾陛下赏的花草，仓皇脱身。
她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走到哪儿都被围观、议论。连在自己永和宫的小院里侍弄那些刚刚冒出嫩芽的小番茄和生菜时，都觉得墙外似乎有视线在窥探。
这种无处不在的关注让她浑身不自在。她宁愿回到过去那种虽然清苦但自由自在、没人搭理的日子。至少那时，她可以偷偷摸摸去御花园烤红薯，可以对着翠儿畅所欲言地吐槽，而不用像现在这样，每说一句话、每走一步路都要在脑子里过三遍，生怕被人抓住错处。
“小主，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翠儿见田蜜儿对着菜苗发呆，脸上没什么喜色，不由担心地问。她不明白，陛下如此恩宠，小主为何反而看起来心事重重。
田蜜儿叹了口气，丢掉手里的小铲子，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翠儿，你说……是以前咱们关起门来吃烤红薯香，还是现在对着这些山珍海味却提心吊胆香？”
翠儿愣住了，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歪着头认真想了半天，才小声说：“奴婢……奴婢觉得还是现在好。至少能吃飽穿暖，没人敢克扣咱们的份例，还有小路子能帮我们打听消息，没人敢再往咱们饭菜里放……放那种脏东西了。”她指的是上次蟑螂事件。
田蜜儿闻言，微微一怔。是啊，翠儿说的是最现实的生存问题。皇帝的宠爱带来了压力和危险，但也实实在在地提升了她们的生活质量和安全系数。她不能只看到困扰，而忽略了这份“甜蜜”带来的庇护。
只是……这份“甜蜜”的代价，是失去一部分自由和安宁。
晚上，顾宸曜又来了。他似乎很享受永和宫这份不同于别处的松弛感，即便不做什么，只是在这里看看书，或者看田蜜儿鼓捣些稀奇古怪的吃食，也能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他自然地坐到榻上，很顺手地拿起田蜜儿看到一半的话本（她让小路子偷偷从宫外淘换来的）翻了翻，眉头微挑：“尽是些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有什么好看？”
田蜜儿心里正烦着呢，下意识就顶了回去：“陛下批的奏折不也都是君臣天下的老套故事么？”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吓了一跳，连忙闭嘴，偷偷觑了一眼顾宸曜的脸色。完了完了，怎么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这“老板”虽然最近挺好说话，但毕竟还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啊！
顾宸曜却并未动怒，反而像是被她的反应取悦了，低低地笑了一声，将话本丢回给她：“牙尖嘴利。”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纵容。
他看着她那副明明害怕又忍不住想炸毛的样子，觉得比后宫那些永远温顺得体、说话滴水不漏的女人有趣得多。
田蜜儿看着他带笑的嘴角，心里那点小怨气忽然就散了些。平心而论，抛开皇帝这层身份，顾宸曜长得赏心悦目，智商在线，虽然毒舌但最近对她确实不错，大方又维护。
可是……这份“不错”，太引人注目了。
她低下头，摆弄着衣角，声音有些闷闷的：“陛下，您以后……能不能别赏那么贵重的东西了？还有，也别……别来得这么勤……”
顾宸曜脸上的笑意淡去，黑眸看向她，带着探究：“怎么？不喜欢朕来？”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周身的气压似乎低了一点。
田蜜儿赶紧摇头：“不是不喜欢！只是……只是您这样，所有人都看着永和宫，我……臣妾浑身不自在。出门怕说错话，走路怕踩错地方，连在院里种菜都觉得有人盯着。”她越说越委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趋势，“以前虽然吃得不好，但至少没这么多人整日想着怎么找我麻烦！我就想安安静静地吃点好的……”
顾宸曜沉默地看着她。他生于宫廷，长于宫廷，早己习惯了无处不在的视线和算计，甚至本能地利用这些来平衡朝堂与后宫。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首白地抱怨恩宠带来的“困扰”，理由竟是想“安安静静吃点好的”。
这理由如此微不足道，又如此……真实。
他忽然想起最初在御花园看到她时，她满嘴黑灰、抱着烤红薯一脸满足地吐槽他的样子。那份鲜活与自在，确实比现在这副小心翼翼、眉间带着轻愁的模样更顺眼。
他心底某一处微微软了一下。
“朕知道了。”他淡淡开口，没有承诺什么，却也没有斥责她的“不识抬举”。
田蜜儿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他。
顾宸曜己经转移了话题，指着桌上她新做的奶糕：“这个，给朕尝尝。”
田蜜儿：“……哦。”她乖乖地把盘子推过去。
看着他优雅地品尝点心，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柔和了些，田蜜儿心里那点困扰忽然变得没那么沉重了。
也许，这份“甜蜜的困扰”，就是她选择留在这个时代、留在这个人身边，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至少，现在的烤红薯，可以吃得更安心了——虽然，可能再也找不到当初那种偷偷摸摸的极致快乐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无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蜜，还有对过去那一点点自由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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