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一片羽毛，在无尽的黑暗中漂浮。
云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她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永恒的噩梦里，反复经历着药王谷被血色吞噬的那一幕。
父亲那冰冷绝望的眼神，那扇通往地狱的石门，还有那句如同诅咒般的“是我”，像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着她脆弱的神经。
放弃吧。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对她说。
复仇，还有什么意义呢？你一首以来为之奋斗的信念，不过是一个谎言。你的父亲，那个你引以为傲的、仁义无双的药王谷传人，或许才是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
你的坚持，你的痛苦，你的挣扎，都只是一个笑话。
睡吧，就在这片黑暗里，永远地睡下去。就不用再面对那残酷的真相，不用再背负那沉重的血海深仇。
这个声音充满了诱惑，像母亲温柔的摇篮曲，让她感到一丝久违的安宁。
是啊，太累了。
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开始，她就一首在战斗。斗云莞儿，斗萧珏，斗那些轻视她、伤害她的人。后来，她又开始斗蟠龙堂，斗那个隐藏在银色面具下的梦魇。
她算计人心，利用权势，双手沾满了鲜血与毒药。她把自己变成了一把锋利而冰冷的刀，不敢有丝毫的软弱与松懈。
可现在，这把刀，似乎己经断了。
连挥刀的理由，都变得那么可笑。
她的意识，开始缓缓下沉，向着那片更深、更宁静的黑暗坠去。
就在她即将被那片虚无彻底吞噬的时候。
一缕微弱的、却异常执着的声音，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黑暗，传到了她的耳边。
“云苏……”
“回来……”
“有我在。你不是一个人。”
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笨拙的温柔。却像一道光，硬生生地，撕裂了她周围那密不透风的黑暗。
紧接着，一股温暖而坚实的感觉，包裹住了她冰冷的手。那温度，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隔阂，驱散她心底最深沉的寒意。
是谁？
是谁在叫她？
云苏那即将沉寂的意识，泛起了一丝涟漪。
她努力地，想要分辨那个声音的来源。
“不管真相有多残酷，我陪你一起面对。”
那声音，还在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如同磐石，任由黑暗的潮水如何冲刷，都屹立不倒。
陆承渊。
这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了她的脑海。
是了，是那个总是板着一张脸，却会在危急关头，毫不犹豫地挡在她身前的男人。是那个嘴上说着只是盟友，却会因为她的昏迷而方寸大乱的男人。
他还在等她。
如果她就这么沉沦下去，他会怎么办？
那个家伙，那么固执，那么一根筋，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她心底最深处，顽强地冒了出来。
我不能死。
就算父亲真的是叛徒，就算我背负的一切都是谎言，我也要亲口去问个明白！我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银面人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吗？
不，那个男人，狡猾如狐，歹毒如蛇。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这一定是他为了扰乱我心神，故意设下的圈套！
对，一定是这样！
求生的意志，如同被压在巨石下的野草，一旦找到缝隙，便会以不可思议的力量，疯狂地生长。
“我……不信！”
云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意识的深处，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呐喊。
那片包裹着她的黑暗，瞬间剧烈地晃动起来，如同被打碎的镜子，出现了无数道裂痕。
光，从裂缝中，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
卧房内。
陆承渊依旧紧紧握着云苏的手，他能感觉到，她的手心，似乎有了一丝温度，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如铁。
他心中一喜，正想继续说些什么。
突然，他看到云苏那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那动作，轻微得如同蝶翼的振翅，却让陆承渊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生怕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一息。
两息。
三息。
云苏那紧闭的双眼，终于，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刺眼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那双失焦的眸子，才逐渐恢复了神采，慢慢地，汇聚到了眼前那张放大的、写满了紧张与关切的脸上。
她的嘴唇干裂，动了动，发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水……”
这一声，对于陆承渊来说，不啻于天籁。
“你醒了！”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水！快拿水来！”他对着门外大喊。
守在门外的侍女和张谦，听到动静，连忙冲了进来。当他们看到云苏己经睁开眼睛时，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郡主醒了！郡主醒了！”
“快！快去禀报陛下！”
整个靖安侯府，瞬间从一片死寂中，活了过来。
很快，一杯温水被送到了床前。
陆承渊小心翼翼地扶起云苏，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然后用小巧的汤匙，一勺一勺地，将水喂进她干裂的嘴唇。
温润的清水，顺着喉咙滑下，滋润了她干涸的五脏六腑。那久违的生命力，仿佛也随着这股清泉，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喝完半杯水，云苏的脸色，似乎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她靠在陆承渊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他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听着耳边众人喜悦的喧哗，脑中还有些混沌。
她……活过来了。
“郡主，您感觉怎么样？”张谦连忙上前，再次为她诊脉。
这一次，当他的手指搭上云苏的手腕时，眼中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奇迹！真是奇迹啊！”他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郡主的脉象，虽然依旧虚弱，但己经平稳了下来！那股紊乱狂暴之气，竟然……竟然消失了！郡主，您……您这是自己闯过鬼门关了啊！”
云苏没有理会张谦的激动，她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陆承渊的脸上。
眼前的男人，双眼布满血丝，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茬，一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凌乱。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狼狈。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里面，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有难以掩饰的喜悦，还有一种……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深刻的后怕与珍视。
云苏的心，没来由地，被轻轻地刺痛了一下。
“我……睡了多久？”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干涩。
“一天一夜。”陆承渊回答道，声音因为激动，还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一天一夜吗？
云苏的眼神，有些恍惚。她感觉自己，仿佛在那个黑暗的梦魇里，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着坐起来。
“别动。”陆承渊立刻按住了她，“你刚醒，身体还很虚弱。”
他的动作很轻，但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云苏没有再坚持。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确实像被掏空了一样，没有一丝力气。连抬一下手指，都觉得费力。
天宝楼那最后一战，她透支了太多。不仅仅是身体，还有精神。
“银面人……逃了？”她问道，声音很轻，却很平静。
陆承渊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是，我没能留下他。”
云苏沉默了片刻，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这个结果，在她昏迷前，就己经预料到了。
蟠龙堂的底蕴，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厚。那个悍不畏死的死士，己经证明了这一点。
“他……最后说的话……”云苏的声音，顿了顿，显得有些艰难，“你都听到了？”
陆承渊的心，猛地一紧。
他知道，这才是她最关心，也最害怕的问题。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曾经清冷如古井的眸子里，此刻，正翻涌着不安与脆弱。
他没有回避，而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听到了。”
云苏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陆承渊握着她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仿佛是想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云苏。”他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道，“我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我只知道，在我面前的，是你。这就够了。”
“真相，我们一起去查。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虚伪的安慰。
只有最朴实，也最坚定的承诺。
云苏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加掩饰的真诚与决绝。
那颗因为父亲的“背叛”，而变得千疮百孔、冰冷刺骨的心，仿佛被一道暖流，缓缓地包裹了起来。
眼眶，毫无预兆地，又一次了。
但这一次，不再是因为痛苦与绝望。
她缓缓地，将自己的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全然的信赖与依赖。
“陆承渊。”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嗯？”
“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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