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己过,窗纸透入一线鱼肚白。
叶无忌盘坐榻上,五心朝天,正自搬运周天。
那一道先天真气,本如山间雪水,清冽纯净,此刻却化作两条互不相容的蛟龙,在他经脉中悍然冲撞。
老道士所授的第二层心法,旨在“阴阳调和”。然他体内真气向来走的是刚猛无俦的路子,如大日凌空,正是孤阳之象。
此刻强行要其分化阴柔,便如要猛虎学绣花,非但不能,反生狂性。
真气行至胸口“膻中穴”,猛然一滞,刚劲与强行催生的柔力轰然对撞。
霎时间,他只觉五内如焚,喉头一甜,一口逆血险些喷将出来,全靠他死死咬住舌尖,方才强行咽下。
这滋味,比之与人刀剑相搏,还要凶险百倍。
阴阳之关,竟是这般难勘!
“吱呀——”
一声轻响,木门被推开。
杨过端着木盘,脚步轻健地走了进来,见叶无忌仍在行功,便放轻了手脚,将托盘搁在桌上。
盘中物事简陋,仅一碗稀粥,两个黑面馒头。
“师兄,今日身子可好些了?”杨过凑过来。
叶无忌缓缓收功,将那翻腾的气血压下,这才睁开双眼。
他脸色苍白依旧,不见半分血色,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阎王爷暂时还收不走我。”他目光落在杨过脸上,见他一脸按捺不住的兴奋,便道,“怎地?莫不是在山道上捡了金元宝?”
“比捡元宝可稀罕百倍!”杨过压低了嗓门,可那股子雀跃劲儿如何也藏不住,“师兄,你可不知,咱们这终南山上,出了一桩天大的奇闻!”
他献宝似的把身子往前一探,神神秘秘地道:“今早我去大伙房,你猜我听见了甚么?”
叶无忌端起粥碗,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面的热气,并不答话,只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下,示意他说下去。
杨过见状,清了清嗓子,学着说书先生的腔调道:“咱们这终南山上,要出一位仙女娘娘啦!”
“咳……咳咳咳!”叶无忌闻言,心神一震,真气微有岔乱,一口粥呛在喉间,登时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师兄你慢些!”杨过大惊,赶忙伸手在他背心轻轻拍抚。
叶无忌摆了摆手,靠在床头,好容易才喘匀了这口气,胸口的滞闷感却又重了几分。
他抬起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什么……仙女娘娘?”
“千真万确!”杨过见他不信,急得面皮都有些发红,“现在整个重阳宫都传遍了!赵志敬门下那些牛鼻子,一个个跟疯了似的。不光咱们,我听送菜的张道人说,山下镇子里,各路好汉爷们,也都在说这件事!”
他手舞足蹈,说得是眉飞色舞:“都说后山那座活死人墓里,住着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貌若天仙,身负绝学!”
叶无忌握着碗沿的手发出“咯”的一声轻响。
活死人墓。
“说下去。”
“如今,古墓里头放出话来,要为这位仙子公开招亲!”杨过一拍大腿,兴奋道,“不论出身,不问来历,谁若是能得仙子青眼,入赘古墓,非但能抱得美人归,还能学得古墓派藏着的无数绝世武功,尽得墓中奇珍异宝!”
他咂了咂嘴,脸上满是少年人的向往:“师兄,你说,这天底下当真有这等好事?娶个仙女做老婆,那该是何等威风!”
叶无忌没有言语,只是垂下头,用木勺在碗中缓缓搅动。
招亲?
他脑中刹那间想起一个人。
赤练仙子,李莫愁。
除了那个心狠手辣,早己被逐出师门的女魔头,还有谁会使出这等手段,逼迫她那位不问世事的师妹?
这哪里是什么招亲,分明是一条引蛇出洞的毒计!
以江湖中人的贪婪之心为饵,设下一个弥天大谎,目的就是要将小龙女从那活死人墓中逼出来,好夺取《玉女心经》。
“师兄?师兄?你怎么不说话了?”杨过见他半晌不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天上掉下来的,从来不是馅饼……”
“要么是索命的毒药,要么,就是吃人的陷阱。”
杨过一怔,挠了挠头,不解道:“陷阱?这……这是为何?图财?还是害命?”
叶无忌将粥碗重重往桌上一顿。
他脑中又闪过另一张脸,那人总是带着三分得意、七分轻浮,手里总爱摇着一柄描金折扇。
蒙古王子,霍都。
那厮最好美色,又自诩风流倜傥,听闻“绝色仙子”这西个字,岂有不来的道理?
他若来了,金轮法王一行人必也随之而至。到那时,全真教身为地主,颜面攸关,岂能置身事外?
山上的这一潭死水,就要被彻底搅浑了。
“外头……那些人,有何动静?”叶无忌凝声问道。
杨过立刻会意,压低声音道:“鹿清笃那帮家伙,今儿个一个个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聚在一处嘀嘀咕咕,不知在合计甚么。我打饭时路过,隐约听见他们说什么‘天赐良机’、‘一步登天’。”
“好机会?”叶无忌眼中掠过一道寒芒。
浑水,才好摸鱼。
赵志敬那条老狗,被自己逼入后山废洞面壁一年,这份怨毒,早己深入骨髓。
之前他尚有顾忌,怕惊动了丘处机。
如今满山江湖豪客云集,人多眼杂,龙蛇混杂,真要出了什么事,往那些外人头上一推,便是死无对证。
叶无忌胸口又是一阵烦闷。
他想到了另一个人。
尹志平。
那个平日里衣冠楚楚,道貌岸然,被誉为全真教三代弟子第一人的伪君子。
他听闻此讯,又会作何反应?
那个男人对小龙女的觊觎之心,早己不是一日两日。
这桩所谓的“招亲”,对尹志平而言,只怕比任何神功秘笈都更具诱惑。
他会发疯的。
一个处心积虑的赵志敬,一个行将癫狂的尹志平,再加上一个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刘处玄。
还有山下一个个心怀鬼胎,准备上山夺宝扬名的江湖草莽。
这终南山,即刻便要成一个巨大的火药桶。
“师兄,那……那咱们可如何是好?”杨过也察觉到气氛不对,脸上的兴奋褪尽,换上了一抹忧色,“我瞧着鹿清笃他们望我的眼神,都有些不对。”
“他们不敢在此处动手。”叶无忌淡淡说道,“掌教的禁足令,便是咱们的护身符。只要不出这院门一步,他们便不敢妄动分毫。”
“可……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罢?”杨过有些泄气。
“自然不能。”叶无忌望着他,“恶狗想咬人,等它扑上来再一棍打死,固然解气,可万一被它牙尖蹭掉块皮肉,终究是亏了。”
“那师兄的意思是……”
“最好的法子,是在它张嘴吠叫之前,就先敲掉它满口獠牙!”
叶无忌伸出手指,在桌上沾了些许粥水,缓缓画了一个圈。
“外头越是风起云涌,咱们这里,便越要静。”
他又在圈中,重重地点了一个点。
“静得如一块路边顽石,静得让所有人都忘了咱们的存在。”
杨过望着桌上那个水渍画成的圈,似懂非懂。
“师兄,我……我还是不明白。”
“你无需明白。”叶无忌缓缓靠回床头,重新闭上双目,气息又变得微弱不堪,“你只需照我说的去做。”
“杨过。”
“从明日起,你除了送饭,再去替我做一件事。”
“师兄请讲,万死不辞!”
“你去藏经阁,寻尹志平师兄。”
杨过猛地抬头,满脸皆是不敢置信之色:“寻……寻他?为何?”
叶无忌没有睁眼,声音飘忽如山间云雾。
“你便说,你见我重伤难愈,自觉打打杀杀终非正途,心生倦意,想要静心修道,学一学咱们全真教清静无为的内功心法,为我祈福消灾。”
“这……这岂不是上门去与他认输服软么!”杨过一听,血气上涌。
叶无忌的声音陡然转冷。
“怎么,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杨过身子一颤,望着床上那个气息奄奄,一肚子愤懑终究还是咽了下去。他
咬着牙,重重地点了下头:
“师弟……遵命。”
“去的时候,动静闹大些。”叶无忌又补了一句。
“最好,让所有人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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