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面的字,我看不太清。”
小龙女的声音清冷,在墓室中回荡,听不出情绪。
叶无忌心中陡然一沉。
刚拿到玉蜂浆的轻松感荡然无存,一股寒意自脊背油然而生。
看不清?
怎会看不清?
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此墓幽居终年,不见天日,灯火亦是昏暗。久居于此,目力难及数丈之外,远视之能自会退化……
这不就是近视吗?!
念及于此,叶无忌神色复归平静,缓缓松开紧握的剑柄,淡然一笑。
“无妨。”
他吐出两个字,语气肯定。
“此经,莫说看不清,即便李莫愁能将其一字不落地记下,亦是枉然,断无练成之理。”
“咳……咳咳咳!”
墙角,刚顺过一口气的孙婆婆闻听此言,不禁又猛烈呛咳起来。她扶着石壁,颤巍巍地站首,惊疑不定。
“道长,你这话是何意?那可是祖师婆婆毕生心血所创的无上心法!倘若让那叛徒学了去,这江湖之上,还有谁能制得住她?”
小龙女也看了过来,没有开口,但显然也在等一个解释。
叶无忌清了清嗓子,负手而立,神态镇定。
“孙婆婆有所不知,这《玉女心经》,其要旨本非一人独修之功。”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身前并拢。
“此功法精要,在于需一男一女同练,且二人须心无芥蒂,性命相托,方可共修。”
“修习之时,一人须卧于寒玉床,专攻阴柔法门;另一人则于花丛间运功,修习阳刚心诀。二人气息务必相互牵引,内力彼此互补,方能行满一周天。只要其中一人稍有杂念,或是彼此信不过,立时便会阴阳二气倒错,冲突于体内,落得个两人玉石俱焚的下场!”
他话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小龙女。
“龙姑娘,你来说说,以李师姐的性子,这茫茫天下,何方男子能令她如此托付性命?”
小龙女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她沉默了。
师姐李莫愁的过去,她虽不全知,却也从孙婆婆零碎的话里,了解一二。那个叫陆展元的男人,将她伤得体无完肤。自此,她视天下男子,皆如寇仇。
要她再去信一个男人,绝无可能。
叶无忌见她沉默,便继续往下说,声音冷了几分:
“她若寻不到可堪信赖之人共修,便只余一条绝路——强行独练。”
“然此经文阴阳同体,刚柔并济,一人强练,体内阴阳二气势必冲突,非走火入魔不可!轻则经脉寸断,武功尽废。重则立时疯魔,癫狂而亡!”
“所以,”叶无忌一字一顿,“这《玉女心经》于她而言,压根不是什么绝世神功。”
“而是一道不折不扣的催命符!”
“啊!”
孙婆婆闻言只觉双腿一软,若非扶墙而立,险些便要瘫倒在地。她脸色发白,指着叶无忌,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原来祖师婆婆留下的心法,还有如此凶险的关窍!
她猛地想起一事,急忙开口:“不对啊道长!我家小姐自幼修习此功,又怎会……”
“龙姑娘所习,仅是《玉女心经》的入门功夫,用以奠定根基,尚未触及其阴阳双修的核心法门。”叶无忌解释道。
孙婆婆这才恍然,总算放下了心。
墓道里一时沉寂。
只有远处石室中,隐约传来李莫愁的笑声,在地下忽高忽低,听着瘆人。
许久,小龙女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寂静。
“情……是什么?”
“咳咳!”
叶无忌正琢磨着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呛得不轻。
他转头望向小龙女,见她神情认真,眸中满是求知之色,确是真心发问。
叶无忌不禁有些发愁。
情为何物?此乃千古悬问,较之道从何来、法往何去的玄门天问,还要棘手百倍。
他一个修了二十余载《道德经》的道士,内里却是个穿越客,又岂能三言两语道尽其详?
他苦恼地挠了挠头,在原地踱了两步,只觉口干舌燥。
“这个……问得好。”他干巴巴地起了个头。
“情之一字,包罗万象。有亲情,譬如你与孙婆婆,相依为命,可为对方不惜己身。”
“有友情,譬如我与师弟杨过,能为彼此两肋插刀,生死不计。”
叶无忌说到这,却见小龙女依旧一脸茫然,他所言种种,她仿佛闻所未闻,全然不解。
他心里叹了口气。
“当然,还有一种,亦是修习《玉女心经》最要紧的一种,男女之情。”
“这……”
叶无忌又卡壳了。
他总不能对着她,大谈特谈男欢女爱之事吧?
看着她清澈的求知眼神,叶无忌心念一转,计上心来。
“唉,与你分说这些,你亦难明。也罢,我便与你讲讲你派祖师婆婆,与我教重阳祖师的往事吧。”
果然,一听到这两位,小龙女的睫毛又是一颤,终于有了些反应。
旁边的孙婆婆也立刻竖起了耳朵。她听了一辈子祖师婆婆骂王重阳,倒也想听听,这全真教的后生,能说出什么花来。
“天下人皆言,重阳祖师辜负了林前辈,是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然你细想,”叶无忌引导着她,“当年林前辈与重阳祖师立下赌约,若她胜了,祖师要么出家为道,要么,便须在这活死人墓中伴她一生。”
“结果如何?重阳祖师赌输之后,宁可将此古墓拱手相让,独身去终南山顶结庐而居,亦不愿留下。”
孙婆婆听到这,忍不住插嘴:“可不是!我家祖师婆婆常言,那王重阳就是个胆小鬼,毫无担当的懦夫!”
“不,不是的。”叶无忌摇了摇手指,神情严肃起来。
“孙婆婆,你且想想,重阳祖师是何等人物?华山论剑,威震天下。他若有心耍赖,林前辈又能奈他何?”
“他非是不能留下,而是不愿留下。”
“因他心中所系,乃‘抗金报国’西字,是天下苍生。要他为一女子,毕生困于此墓,实比杀了他还难受。此乃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然道虽不同,不代表心中无人。”
叶无忌说到这,忽然压低了声音,像在说一桩天大的秘密。
“重阳祖师让出古墓,看似撒手而去,干脆利落,实则是将自己心中最安稳、最柔软之处,留给了他此生最牵挂之人。”
“他独自在山上餐风饮露,却将这能遮风挡雨的安身之所,留给了林前辈。”
“这,就是他王重阳的情。”
叶无忌盯着若有所思的小龙女,话锋一转:“那林前辈呢?她嘴上恨透了祖师,将此地命名为‘活死人墓’,摆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可她创出的《玉女心经》,为何一招一式,都恰好克制我全真教的武功?”
“你再想想,要做到这般地步,她须得花多少心血去钻研全真武学?她须得对重阳祖师的每招每式,了解得何等透彻?”
“要是两个人没天天待在一块儿,拆招喂招,早就把对方的武功路数、内力变化全刻在骨子里,怎么可能创出这种招招针对、处处占先的功夫?”
“这世上,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你的对头。又或者说……”
叶无忌微微一顿,首首地看着小龙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
“是那个让你又爱又恨,念了一辈子,却怎么也放不下的人。”
“她嘴上骂着他,心里却想着他。她创出的武功,每一招打出去,都是他的影子。”
“这,便是林朝英的情。”
一番话毕,墓道中静得能听见水珠滴落石笋的清响。
孙婆婆张着嘴,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侍奉了一生的祖师婆婆,整个人都痴了。
她听了一辈子的怨怼与仇恨,何曾听过这般……这般缠绵悱恻,又这般荡气回肠的说法?
小龙女依旧静立不动,白衣胜雪,青丝如瀑。
无人知晓她此刻心中是何等波澜。
她那张宛如万年冰封的玉容上,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松动,仿佛冰面裂开了一道缝隙。
良久,她才缓缓抬起眼,再次看向叶无忌。
“你的意思是,他们二人,是想将两派武功,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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