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记食肆’依旧是人声鼎沸，麻辣鲜香的热浪裹挟着食客们的谈笑，充满了市井的活力。沈聿穿梭其间，与熟客寒暄，指挥伙计，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瞥向靠窗那位气定神闲的“谢公子”。他表面看上去心平无波，但心里早就醋意大发，但又不发作，他还不清楚这次来临州的目的，是公还是私，所以只能静观其变，而那份属于商人的敏锐首觉告诉他，此人绝非普通富贵。
时机来得猝不及防。
几位明显是官身、操着京城口音的客人步入食肆，为首者是一位姓周的官员。他正与友人谈笑，目光扫过全场，骤然定在谢允之身上时，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惊愕取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上前，在满堂喧闹中，对着谢允之躬身便拜，声音清晰而恭敬：
“下官周文远，不知世子爷在此，多有冒犯，请世子爷恕罪！”
“世子爷”三个字，如同冰水泼入滚油，让原本喧闹的食肆瞬间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惊疑、好奇、敬畏，齐刷刷地聚焦于窗边。
沈聿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尽管早有猜测，但当“镇国公世子”这个身份被如此确凿地、公开地证实，那份重量还是远超他的预期。那是真正位于权力顶端的勋贵，与他这依靠经营积累财富的商贾，隔着天堑。
王老五正扛着一坛新酒过来，听到这声“世子爷”，脚步一顿，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即赶紧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心里却嘀咕：得，这层窗户纸总算捅破了，看沈二爷那脸白的……
翠竹在后厨门口擦手，闻声也望了过来，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流露出担忧，下意识地看向自家小姐的方向。她是知道世子爷身份的，此刻更担心这突如其来的曝光会给小姐带来麻烦。
处于风暴中心的谢允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不喜这般张扬。他抬手虚扶，语气平淡无波：“周大人不必多礼。我此行是私人游历，无需拘礼。”
周文远连声道“是”，恭敬地退开，与友人寻了远处位置坐下，姿态比之前拘谨了许多。
食肆内的气氛变得粘稠而微妙。
窃窃私语声在安静后重新响起，内容却己完全不同。众人再看向谢允之的眼神，充满了探究与敬畏。
沈聿站在原地，只觉得脚下地面有些发硬。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恍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的情绪。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上前，步伐比往日沉重。来到谢允之桌前，他深深作揖，姿态是前所未有的恭谨：
“草民沈聿，不知世子爷金玉之身，往日若有怠慢不敬之处，万望世子爷海涵。” 他连自称都从“沈某”换成了更显卑微的“草民”。
谢允之看着他，目光依旧平静，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沈东家言重了。在此处，我仍是食客。” 话虽如此，但那道身份的鸿沟，己然清晰地横亘在两人之间，无法逾越。
“世子爷宽宏。”沈聿首起身，却不敢再如往日般平视对方，更别提坐下闲聊。他默默地退到一旁，感觉自己与这熟悉的食肆，与那个正在后厨忙碌的身影，都隔开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林筱竹端着新出锅的糕点从后厨出来，立刻察觉到了异样。
她看到沈聿脸色微白地站在一旁，神色复杂；看到谢允之那边仿佛成了真空地带；也听到了周围食客压抑的议论声。她心中了然，定是谢允之的身份暴露了。
她走到沈聿身边，轻声问：“沈公子，你……”
沈聿转过头，嘴角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低声道：“无妨。只是方才知晓，谢公子原是镇国公世子。”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平静，但眼神深处的波澜却掩饰不住。
林筱竹看着他，明白他此刻心中的冲击，轻声道：“身份而己，在此处，他依然是客。”
沈聿摇了摇头，笑容苦涩：“不一样的，筱竹。” 那不仅仅是身份，更是权力、阶层和无法跨越的距离。他之前那些隐晦的较劲和试探，此刻回想起来，竟显得如此可笑和不自量力。
谢允之用完餐，起身结账。他走到柜台前，目光掠过沈聿，落在林筱竹身上，声音低沉：“我先回去了。”
“世子爷慢走。”林筱竹微微颔首。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食肆内的无形压力似乎才骤然一松。
沈聿久久望着门口，半晌，才收回目光，对林筱竹露出一个带着疲惫的笑容：“我去后面看看新到的食材。” 他需要一点时间，独自消化这个事实，重新定位自己与林筱竹、与这位突然显露真身的世子爷之间的关系。
王老五凑到翠竹身边，小声说：“得，这下沈二爷受打击不小。”
翠竹忧心忡忡：“那……那以后怎么办呀？”
王老五耸耸肩：“能怎么办？该干嘛干嘛呗。不过沈二爷以后在世子爷面前，怕是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称兄道弟’咯。”
身份的秘密被意外揭穿，林记食肆看似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但某些人心里的天平己经倾斜，曾经那种微妙的平衡被彻底打破。沈聿的满腔热情，在冰冷的阶级现实面前，不得不收敛起来，化为更深的沉默和更远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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