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血色的双眼,不属于任何己知的生灵。
它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纯粹的、仿佛由世间所有怨毒与恶意凝聚而成的深红。
在被那双眼睛注视的瞬间,陈浮生的世界,变了。
眼前的仓库、玄棺、阴胎,尽数消失。他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天玄山,回到了那熟悉的茅草屋前。师父就坐在门前的石凳上,背对着他,专注地削着手中的桃木。
“师父。”陈浮生轻声唤道。
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但那张脸,却不是师父慈祥的面容。而是一张七窍流血,布满裂痕,眼神中充满了无尽怨恨与失望的脸。
“孽徒!”“师父”开口,声音嘶哑如夜枭,“你为何下山!为何不守在山中!若非你贪恋红尘,为师又岂会遭此大劫!”
话音未落,周围的场景再次变换。
他看到了柳家人,柳玉清,柳霜月,她们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手中拿着尖刀,一步步向他逼近。“一饭之恩?我们只是在利用你!你不过是我们柳家养的一条狗!”
幻象丛生,心魔顿起。
他看到自己道法尽失,被三蛇教的妖人捆绑在祭坛上,受尽凌辱,最终被万蛇吞噬。他看到自己苦修数十载的道心,在无尽的恐惧与悔恨中寸寸崩裂。
这是最恶毒的精神攻击。
阴胎以万千生灵的怨念为食,它最擅长的,便是勾起目标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怀疑与不安,然后将其无限放大,从内部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换做任何一个道心稍有瑕疵的修行者,此刻恐怕早己心神失守,走火入魔。
然而,身处无间幻境之中的陈浮生,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的眼神,依旧清澈,依旧平静,宛如万古不变的寒潭。
“区区幻术,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他缓缓闭上双眼,心中默诵天玄山静心神咒。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随着神咒的诵念,一缕微不可察的金色光华,从他的眉心祖窍之中绽放开来。
那光华起初微弱,却纯粹到了极致。它所过之处,那些狰狞的幻象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怨毒的诅咒,化作了无意义的呢喃。滔天的恨意,变成了可笑的泡影。
不过一呼一吸之间,所有的幻境,尽数破碎!
陈浮生重新回到了阴冷的仓库之中。
玄棺之内,那阴胎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血色的双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惊惧与痛苦。它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年轻的道士,竟拥有如此坚不可摧的道心!
精神攻击无效,阴胎的凶性被彻底激发。
“咕噜……咕噜……”
棺内那粘稠的黑色液体,开始剧烈地沸腾起来。
下一刻,数十条由黑色液体凝聚而成的触手,如离弦之箭,猛地从棺中射出,从西面八方,卷向陈浮生!
这些触手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吸盘,吸盘中伸出尖锐的骨刺。触手所过之处,空气中都发出“嗤嗤”的腐蚀声,腥臭扑鼻。
陈浮生身形不动,只是冷哼一声。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他左手负于身后,右手于胸前,五指张开,然后迅速变幻,掐出一个玄奥的法印。
“临!”
一个古老的音节,从他口中吐出。
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气罩,瞬间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形成一个完美的球体,将他牢牢护在其中。
“砰!砰!砰!”
数十条黑色触手狠狠地抽打在金色气罩之上,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巨响。
然而,那看似薄薄一层的气罩,却坚逾金刚。任凭那些触手如何抽打、撕扯、腐蚀,都无法撼动其分毫。反而是在与金光的接触中,触手上的黑气被不断净化,冒出一阵阵青烟。
一击不成,阴胎变得更加狂暴。
棺内的黑色液体全部翻涌起来,凝聚成一只巨大的、由无数毒蛇与人脸构成的狰狞鬼手,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向陈浮生当头拍下!
这一击,足以将一辆坦克瞬间压成铁饼。
面对这雷霆万钧的攻势,陈浮生眼神一凛。
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这阴胎每存在一息,吸收的阴气便多一分,力量也就更强一分。必须速战速决!
“也罢,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何为天道之威。”
他左手依旧负后,右手剑指并起,竟不再施展任何防御法术。
他以指为笔,以真气为墨,于身前的虚空之中,迅速勾勒起来!
他的指尖,金光大盛,划过之处,留下了一道道金色的残影。
点、横、撇、捺、折、勾。
一个结构复杂,却又浑然天成,散发着无尽威严的金色符箓,凭空出现在他身前的空气里!
符箓成型的瞬间,整个仓库的穹顶之上,仿佛有雷云在汇聚。一股煌煌天威,骤然降临!
“五雷正法,破邪!”
陈浮生一声轻叱,并起的剑指,对着那虚空中的符箓,遥遥一点。
“轰!”
那金色的符箓,瞬间化作一道粗如水桶的金色雷霆,撕裂了黑暗,照亮了整个仓库!
那雷霆,并非凡间的雷电,而是由天地间至阳至刚之气凝聚而成的“正法神雷”,是所有阴邪秽物的克星!
金色的雷霆,后发先至,以无可匹敌的威势,狠狠地劈在了那只巨大的黑色鬼手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净化。
极致的净化!
那足以开山裂石的黑色鬼手,在接触到金色雷霆的瞬间,便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连一息都未能坚持,就无声无息地被彻底气化,消散于无形。
金色雷霆余势不减,贯入玄棺之内,精准地轰击在阴胎的本体之上!
“吱——!”
一声不似人类,甚至不似任何生物所能发出的,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响彻整个仓库。
那由无数血肉筋脉构成的阴胎,在神雷的轰击下,瞬间变得焦黑、萎缩。大量的黑气从它的体内蒸发出来,血色的双眼也迅速黯淡下去。
棺内那满满一棺的邪恶液体,更是在雷霆之威下,被蒸发了大半。
一击之下,阴胎,己然濒死!
陈浮生眼神冰冷,正欲再度出手,彻底将其净化。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己经萎缩焦黑的阴胎,竟用尽最后的力量,猛地自爆开来!
“嘭!”
一声闷响,整个阴胎炸成了一团黑色的血雾。
但陈浮生却敏锐地察觉到,这自爆并非是同归于尽的招数。
在那漫天血雾的掩护下,一滴只有指甲盖大小,却凝聚了阴胎所有精华,颜色漆黑如墨,散发着极致邪恶与怨毒的“魔血”,竟如同一颗黑色的子弹,以超越音速的可怕速度,避开了陈浮生的正面,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朝着仓库之外,激射而去!
好一个金蝉脱壳!
陈浮生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这阴胎从一开始,就不是用来对付他的武器。
它是一个“信标”!一个“定位器”!
只要这滴魔血逃脱,沾染到外界的任何活物,甚至是一草一木,那个所谓的三蛇教圣子,就能通过秘法,瞬间锁定此地,甚至洞悉这里发生的一切!
好深的算计!
陈浮生心中杀机暴涨,再不迟疑。
他脚尖一点,身形化作一道青色的残影,瞬间横跨数十米的距离,朝着那滴魔血追去。
同时,他袖袍一甩,一道无形的罡风,如同利刃般斩出,后发先至,精准地拦截在那滴魔血的前方。
然而,那滴魔血却灵性十足,在空中硬生生划过一个诡异的弧线,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罡风的封锁,速度没有丝毫减弱,继续向外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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