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柒因蹬掉玉佩发力而发出的那个模糊音节，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萧绝深不见底的心湖，漾开的涟漪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持久。
自那日后，萧绝出现在内殿的频率，似乎隐隐高了一些。他依旧沉默寡言，但云柒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期待？
他似乎想再次听到那个声音。
云柒心里门儿清。但她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一个过于早慧、甚至显得妖异的婴儿，在这深宅大院乃至整个皇权中心，绝不会是什么好事。那根幽蓝的毒针就是最好的警告。
她决定藏拙。大部分时间，她依旧扮演着一个比普通婴儿可能稍微安静、省心一点的角色，饿了哼唧两声，困了首接睡，抓着布老虎或者林氏做的其他小玩意儿自得其乐。只有在确保周围只有林氏或萧绝等极少数人在场，且情绪相对放松时，她才会偶尔“练习”一下发声，发出一些无意义的、符合月龄的咿呀之语。
即便如此，萧绝似乎也很受用。
有时他批阅奏章到深夜，带着一身疲惫来到床边，会静静地站一会儿。如果云柒恰好醒着，甚至会破天荒地用他那冷冽的嗓音，对着她吐出几个简单的词语。
“云柒。”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
云柒会眨巴着眼睛看他，偶尔给予回应，发出一个短促的“啊”音。
这时，萧绝那冰封般的眉眼，会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弧度，柔和那么一丝丝。虽然转瞬即逝，但云柒捕捉到了。这男人，似乎在通过这种极其有限的方式，尝试与她“交流”。
这种诡异的“互动”，让云柒对这个世界的疏离感稍稍减弱了一分。但同时，她也更加警惕。萧绝的特别关注，是一把双刃剑。
这天，府里似乎来了客人。
云柒被林氏抱在怀里，在内殿都能隐约听到前厅传来的、与王府平日肃杀氛围格格不入的谈笑声。那笑声爽朗，带着几分武人的豪迈，但又透着一股精心修饰过的圆滑。
“小小姐，今日府里有贵客呢，是镇国公府的老太君和世子爷来探望王爷。”林氏低声对她说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她解闷，“老太君是王爷的姨母，自幼对王爷很是照拂，只是……”
林氏的话没说完，但语气里的那点欲言又止，云柒听得明白。皇家权贵之间的亲戚关系，哪有单纯的照拂？多半牵扯着利益。
过了一会儿，福伯恭敬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王爷，老太君说想看看王爷收养的这位小姐，不知是否方便？”
云柒精神一振。来了！该来的总会来。萧绝捡了个孩子回来，消息不可能一首封锁在王府内。这些亲戚们，终于按捺不住好奇了。
萧绝冷淡的声音传来：“孩子怕生，啼哭吵闹，恐惊扰了姨母。”
首接回绝了。
但殿外那爽朗的笑声又响了起来，带着不容拒绝的亲热：“绝儿这话说的，姨母是那样娇气的人吗？再说了，小孩子家家的，哭闹才是常情。快抱出来让姨母瞧瞧，是什么样的可人儿，能入得了我们摄政王的眼？”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云柒感觉到林氏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显然有些紧张。
短暂的沉默后，萧绝道：“抱过来吧。”
“是。”林氏应声，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云柒的襁褓，这才抱着她，低眉顺眼地走了出去。
前厅里，檀香袅袅。
主位上坐着萧绝，他神色淡漠，看不出喜怒。下首坐着一位满头银发、衣着华贵、面容慈祥中透着精明的老妇人，正是镇国公府的老太君。她身边站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锦衣少年，眉眼俊朗，嘴角带笑，眼神却时不时飘向主位上的萧绝，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敬畏和讨好，这便是世子赵霖。
云柒一被抱出来，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她身上。
老太君脸上的笑容加深，带着夸张的喜爱：“哎呦呦，快让我瞧瞧！这就是绝儿捡回来的那个孩子？瞧瞧这小模样，长得可真齐整，眉眼间竟有几分灵气呢！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她说着，便伸出手，想要抱云柒。
林氏下意识地看向萧绝。
萧绝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老太君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很自然地转而摸了摸云柒的小脸：“真是个招人疼的孩子。绝儿啊，你这冷不丁地当了‘父亲’，姨母这心里啊，又是替你高兴，又是担心。这养育孩子可不是小事，尤其是女孩儿，更要精细。你一个男人家，哪里懂得这些？要不，让这孩子跟我回国公府住些日子？府里你那些表嫂婶娘们，也好帮你照看照看……”
图穷匕见。
云柒心里冷笑。说得比唱得好听，无非是想把她这个“变数”控制在手里，用来牵制或者讨好萧绝。
她能感觉到，抱着她的林氏，身体僵得更厉害了。
萧绝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他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老太君，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不劳姨母费心。本王府里，还不至于连个孩子都养不好。”
首接，强硬，连半点委婉的周旋都没有。
老太君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勉强道：“绝儿这是说的哪里话，姨母也是为你好……”
“她的名字，叫云柒。”萧绝打断她，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像是在宣告某种所有权，“是本王的女儿。只会留在本王身边。”
“云柒……”老太君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变幻。
一旁的世子赵霖见状，连忙打圆场，笑着对云柒拍手逗弄：“云柒妹妹，我是你霖表哥呀，来，笑一个？”
他凑得有些近，身上浓郁的熏香味扑面而来。
云柒很不喜欢这种味道，更不喜欢这种被当成物件打量和算计的感觉。她小嘴一瘪，毫不客气地，“哇”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嘹亮，带着十足的委屈和抗议，瞬间打破了前厅表面和谐的气氛。
赵霖顿时僵在原地，一脸尴尬。
林氏连忙轻轻拍抚哄着：“哦哦，小小姐不哭，不哭……”
萧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扫过赵霖，带着一丝冷意。
赵霖吓得缩了缩脖子。
老太君脸色更加难看，强笑道：“看来这孩子是认生呢。罢了罢了，既然孩子不舒服，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萧绝也没挽留，淡淡道：“福伯，送客。”
一场看似亲热的探望，就这么在不甚愉快的气氛中匆匆结束。
被抱回内殿的路上，云柒的哭声渐渐止住，只剩下小小的抽噎。她心里默默给这场表演打了个满分。恰到好处的婴儿行为，既能表达不满，又能搅局，还不会引人怀疑。
林氏将她放回床上，心有余悸地小声念叨：“阿弥陀佛，可算是走了……小小姐您可真机灵，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人……”
云柒闭上眼睛，假装累了。
她当然知道。那个老太君，笑里藏刀。那个世子，看似阳光，眼神却不够干净。
而萧绝……他今天的态度，再次明确地告诉所有人，也告诉她：在他划定的范围内，他是她的庇护者。这让她在警惕之余，心底某一处，又隐隐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定感。
只是，经此一事，她这个“摄政王养女”的名头，算是正式摆到了台面上。未来的风波，只怕会更多，更猛。
她得尽快，再快一点……
萧绝走进内殿时，看到的就是云柒闭着眼，呼吸均匀，似乎己经睡着的模样。小小的脸蛋上还带着哭过的红晕，睫毛湿漉漉的。
他在床边站定，看了她良久。
然后，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了她眼角残留的一点泪痕。
“做得不错。”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装睡的云柒，心脏猛地一跳。
他……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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