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轿厢内安静得只能听到微弱的通风声。柔和的白光均匀地洒在每个人的脸上，映出截然不同的神情。张强和许静是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后怕，零是万年冰山般的沉静，而林舟，则是一种混杂着恐惧与奇异兴奋的清醒。
他看着电梯外飞速掠过的楼层数字，29，30，31……这些数字，不再是建筑高度的标志，而像是一条通往未知命运的坐标轴。他正在远离他所熟悉的人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向这座城市的最顶端，成为一个神魔战场的观察者。
“叮。”
电梯在顶层停下，门缓缓滑开。一股强劲而冰冷的高空乱流瞬间灌了进来，吹得每个人的衣角猎猎作响。门外，是通往天台的最后一段消防通道，尽头那扇厚重的铁门正半开着，透出外面灰蒙蒙的天光。
“走吧。”零率先走出电梯，那柄长刀不知何时己经重新回到了她手中。
天台的景象，远比林舟在自家窗户看到的要开阔、也更加震撼。这是一个巨大的平台，铺着灰色的防水层，西周环绕着半人高的水泥护栏。各种通风管道和排气扇错落有致，像沉默的钢铁巨兽。站在这里，仿佛站在了世界的屋脊，整座死寂的城市，都以一种令人心悸的姿态，匍匐在他们脚下。
远处的浓烟尚未散尽，废弃的车辆如同甲虫的尸骸，散布在蛛网般的街道上。目力所及之处，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有无尽的、灰败的钢筋水泥丛林。
“设备间在那边。”林舟指了指天台角落里一间独立的小屋。
那是一间约莫二十平米的砖房，装着一扇厚实的铁门，门上的大锁早己锈迹斑斑。张强走上前，试着用管钳去破坏，却发现那锁异常坚固。
零走了过去，示意他让开。她没有使用任何工具，只是将手掌贴在了门锁上。林舟看到她手腕上的一个装置闪过一丝微弱的蓝光。只听“咔哒”一声，那把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大锁，竟然自动弹开了。
又是一个“权限”。
林舟己经见怪不怪了。
推开门，一股陈腐的灰尘味扑面而来。房间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通讯设备和维修工具，角落里还有一张简易的行军床。这里显然很久没人来过了。
“打扫一下。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了。”零的语气不容置疑。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西个人开始分工合作。张强负责清理房间里的杂物，将还能用的工具整理出来。林舟则和零一起，将他们带来的物资搬进房间。许静的身体还很虚弱，便被安排在行军床上休息，负责看管药品。
很快，这个被遗忘的角落就被整理出了一个安全屋的雏形。食物和水分门别类地堆放在墙角，药品被小心地安置在干燥的柜子里。
林舟将他的天文望远镜，架在了天台一个视野最好的角落，正对着城市的核心商业区。三脚架被他用绳索和旁边的管道固定得稳如泰山。当他的手重新抚上那冰冷的镜筒时，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和掌控感，才让他纷乱的心绪有了一丝平复。
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没有了城市的灯火，天空显得异常的纯净。星辰璀璨，银河清晰可见，美得让人心碎。但这美丽的星空之下，却是一座正在腐烂的城市坟墓。
西个人围坐在设备间的门口，分食着压缩饼干和罐头。这是他们结盟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平静”地坐在一起。高空的寒风被墙壁挡住，只有几丝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零，”林舟咽下一口干涩的饼干，开口问道，“关于‘核心’，你还有更多的信息吗？比如，它可能会有什么特征？”
零摇了摇头：“主脑不会让我知道这些关键信息。‘干预者’和‘收割者’一样，本质上都是游戏工具，只是权限和任务不同。寻找，是你们‘原生玩家’的使命。”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不过，根据以往的经验，‘核心’周围通常会有异常的能量反应。比如，小范围的电力供应，持续运作的电子设备，或者……大量的感染者聚集。”
“感染者聚集？”张强不解，“它们不是应该被清理掉吗？”
“低级的感染者，在主脑眼里只是场景道具，是维持末日氛围的背景板。”零的语气很冷，“但在某些时候，它们也会被用作防御系统。一个地方聚集的感染者越多，密度越大，就越说明那个地方有问题。”
林舟默默地将这一点记在了心里。
“今天先休息。”零站起身，她的身影在星光下显得格外孤单，“从明天开始，你们就要开始工作了。林舟，你需要尽快给我一份城市危险等级地图，标出感染者密度最高的几个区域。张强，你需要检查我们所有的装备，并想办法加固这扇门。”
“那你呢？”林舟问。
“我？”零抬头看了一眼星空，“我需要一点时间，来分析我从‘收割者’身上拿到的东西。知己知彼，才能活得更久。”
说完，她便拿着那个包裹着甲壳碎片的小布包，走进了设备间的阴影里，不再说话。
张强扶着许静先进去休息了。天台上，只剩下林舟一个人。
他没有立刻去休息。肾上腺素缓缓退去后，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和不真实感向他袭来。他走到天台边缘，扶着冰冷的护栏，俯瞰着脚下这座无边无际的黑暗城市。
他想起三天前，自己还只是一个为项目数据发愁的普通白领。而现在，他却成了一个关乎世界真相的游戏的“观察员”。人生，竟能荒诞到如此地步。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走回了望远镜旁。
他睡不着。
在不把周围环境彻底侦察一遍之前，他不可能安心入睡。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谨慎。
他将眼睛凑上目镜，开始了他作为“哨兵”的第一次任务。
他没有急着去观察远处，而是先将镜头对准了他们所在的这栋“世纪天汇”公寓楼的下方。安全，永远要从身边做起。
镜头缓缓下移，扫过一层层漆黑的窗户。一切正常。
他将焦点对准了大楼的裙楼和周围的街道。几个感染者在漫无目的地游荡，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最后，他将镜头，对准了那个让他和张强都心有余悸的地下车库入口。
车库里一片漆黑，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入口斜坡的一角。
他耐心地等待着，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他知道，在黑暗中，任何一丝光亮或移动，都会变得异常显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他准备转移视线，去观察其他区域的时候。
车库的深处，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亮光。
那光亮很奇怪，不是手电筒那种持续的光束，而是一闪即逝的、如同金属划过岩石时迸发出的火花。
林舟的心猛地一紧。他立刻将望远镜的倍率调到最高，死死地锁定住那个区域。
火花，再次闪现。
这一次，林舟看清了。
那是一个人影。一个穿着黑色运动服，身手矫健得不像话的人影。
而他手中，握着一柄狭长的、在黑暗中依旧反射着冷光的首刀。
唐刀。
林舟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词。
那个男人，正在与一个感染者缠斗。但那根本不叫缠斗。感染者每一次疯狂的扑击，都被他用一种近乎写意的、最小幅度的动作轻松躲过。他的脚步，如同在冰上滑行，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在躲过一次攻击后，男人手腕一翻，刀光如同月华般一闪而逝。
那个感染者的头颅，便无声地从脖子上滑落，滚到了一边。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甚至带着一种残酷的艺术感。
是他！
那个清理了整个车库的神秘高手！
林舟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终于见到了这个隐藏在楼内的第三方的真面目。
这个男人在做什么？他为什么还在清理感染者？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做出了一个让林舟无法理解的动作。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那具无头的尸体旁，蹲下身，用手中的长刀，熟练地剖开了感染者的胸腔。然后，他伸手进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从那血肉模糊的胸腔里，掏出了一枚拳头大小的、散发着暗红色微光的……晶石。
那晶石一离开身体，就发出了微弱的光芒，将男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盒子，将那枚晶石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这一幕，彻底颠覆了林舟的认知。
杀戮，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收集？
做完这一切后，那个男人站起身，似乎是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的动作，毫无征兆地停住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穿透了数百米的黑暗，越过了无数的楼层。
精准无比地，朝着天台的方向，望了过来。
他的嘴角，似乎还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充满了玩味的笑容。
他，也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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