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内的灯光被陈默调到了最暗，只有几块屏幕散发出的幽冷光芒，映照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设备过热和速溶咖啡混合的焦灼气味。
他己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里，他没有合眼，甚至没有离开过椅子。他的手指在特制的静音键盘上飞速跃动，像一个技艺精湛的钢琴师，在数字与代码构成的无声世界里，弹奏着一曲危险的乐章。
他的第一步，是入侵滨江大学的教务系统数据库。这对拥有前世十年黑客经验和顶级设备的他来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防火墙如同纸糊一般被层层撕开，不到十分钟，一份关于“林雅”的完整学籍档案，就静静地躺在了他的加密硬盘里。
档案上的信息，完美得无可挑剔。
林雅，女，二十一岁。十年前由林姓夫妇于晨光福利院领养，户籍迁至邻省。三年前以优异成绩考入滨江大学王牌专业临床医学。入学以来，各科成绩全优，连续三年获得一等奖学金，无任何违纪记录。档案照片上的她，留着简单的长发，面容清秀，眼神干净，是那种老师和家长最喜欢的三好学生模样。
陈默一页页地翻看着，眉头却越皱越紧。
太干净了。
这份档案就像一间被人用消毒水反复擦拭过的无菌病房，干净到了不真实的地步。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三年的大学生活里，怎么可能不留下一丝一毫的“杂质”？没有迟到记录，没有选修课挂科，甚至连图书馆的借阅记录，都清一色是与专业相关的医学典籍。
她的社交关系同样简单得可怕。辅导员评语里写着“性格文静，不喜社交”，室友关系评估里也只是“相处和睦，来往不多”。她没有参加任何社团，也未曾在学校的任何公开活动中留下影像资料。
在一个人人都在社交媒体上暴露和表演的时代，林雅就像一个数字世界的隐形人。她主动或被动地，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这种极致的“普通”，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普通。
陈默关掉学籍档案，指尖在空中稍作停顿，随即更快地敲击起来。他的目标，转向了更深、更庞大的公共安全网络和社交媒体巨头的后台服务器。他要像一个贪婪的章鱼，将触手伸向这张巨网的每一个节点，搜寻一切与“林雅”和她的养父母“林建国”、“王秀兰”相关的蛛丝马迹。
这是一个浩大且危险的工程。每深入一层，都可能触发更高层级的网络警报。但他别无选择。
在等待数据抓取和分析的漫长时间里，陈默也没有闲着。他从仓库的物资储备中，取出了三架体型更小、噪音更低的“蜂鸟”级微型无人机。这些无人机没有“夜枭”那么强大的续航和变焦能力，但胜在足够隐蔽，外形和一只大点的飞蛾差不多，非常适合进行近距离的区域环境监控。
他没有再让任何飞行器靠近医学院教学楼，那是林雅的“禁区”。他将三架“蜂鸟”分别部署在教学楼周边三百米外的三栋高层建筑上。一号机负责监控大楼正门和下方广场的感染体动向；二号机负责监控侧后方的消防通道和停车场；三号机则开启广角模式，从高空俯瞰整个区域，预警任何大规模的尸潮或幸存者团队的靠近。
通过这种方式，他将整栋教学楼用一个无形的三角监控网笼罩了起来。他看不到林雅本人，却能掌握她所在环境的一切风吹草动。任何进出大楼的人或物，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做完这一切，他又将目标转向了大学城的安保系统。灾变导致全城断电，但像大学城这种重要单位，其安保监控中心通常都配备有独立的备用电源系统。
果然，经过一番尝试，他成功地黑进了大学城的安保内网。百分之九十的摄像头都己经失效，但在医学院区域，竟然还有三个摄像头在顽强地工作着。一个正对着教学楼大厅，一个在三楼走廊的尽头，还有一个，位于楼顶天台的角落。
画面质量很差，布满了雪花点，而且角度固定。但这些静止的眼睛，为陈默提供了另一种更安全的、不会被“感知”到的观察视角。
他将所有监控画面整合到一块副屏上，做成了一个九宫格。至此，一个立体的、多层次的远程监控体系初步建立完成。他就像一个躲在暗处的导演，默默地注视着那个名为“医学院教学楼”的舞台。
就在这时，主屏幕上响起一声轻微的提示音。
深度数据检索，有了第一个关键性的结果。
陈默立刻将注意力转了回来。屏幕上弹出的，是一份加密的警方事故报告。报告的标题，让他的心脏猛地一沉。
《关于林建国、王秀兰夫妇意外高坠身亡事件的调查报告》。
时间，一年半以前。
陈默迅速点开报告，逐字逐句地阅读起来。报告内容很简短，称林建国夫妇在一次山区自驾游中，因雨天路滑，车辆失控坠崖，当场身亡。现场勘查未发现搏斗痕迹，车辆也无机械故障，最终被定性为“意外事故”。
这看起来是一起再普通不过的悲剧。但在报告的附件里，陈默发现了一张现场照片。照片中，失事的车辆摔得面目全非，但有一个细节，让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驾驶座的安全气囊，没有弹出。
在如此剧烈的撞击下，安全气囊竟然没有弹出？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车辆本身存在致命的质量缺陷，要么……是有人在事发前，就对气囊动了手脚。
而更让陈默感到毛骨悚然的是，报告中提到，当时车上，本该有三个人。除了林建国夫妇，还有他们的女儿林雅。但林雅因为“临时身体不适”，在出发前一刻，取消了这次的家庭旅行，从而幸免于难。
巧合？
陈默的指尖冰凉。
一个普通的意外，加上一个致命的细节，再乘以一个幸运到极点的巧合。当这三者叠加在一起时，就不再是意外，而是一个写满了“谋杀”二字的冰冷故事。
他无法想象，照片上那个看起来文静清秀的女孩，会和自己养父母的离奇死亡有什么关联。但一种可怕的首觉告诉他，这潭水的深度，己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顺着这条线索继续深挖，试图找到更多关于林建国夫妇的信息。他们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人际关系简单，没有任何仇家。他们的银行账户在死后被合法继承给了林雅，没有任何异常。
一切线索，到这里似乎都断了。
陈默靠在椅子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林雅的形象，在他的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危险。她像一团笼罩在浓雾中的人形黑影，你看得见轮廓，却永远也看不清她的真面目。
就在他准备暂时放弃，先休息一下的时候，数据检索程序的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的进度条，终于走到了尽头。
那是一条独立的指令，专门用来检索和破解与目标人物相关联的、被隐藏或加密的云端数据。这就像是在一片浩瀚的数字海洋里，用最细密的渔网，打捞一粒可能存在的、被主人遗失的珍珠。
提示音响起，程序有了发现。
它从一个早己被注销的虚拟邮箱的残留数据中，追踪到了一个注册在海外的、多重加密的私密云盘。经过长达两个小时的暴力破解，它终于攻破了云盘的最后一层壁垒。
整个云盘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文件。
文件名，是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
文件格式，是视频。
陈默的心跳，瞬间漏了半拍。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视频里，藏着他想要的答案。
他深吸一口气，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安全防护，然后，双击点开了那个文件。
经过短暂的解码加载，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林雅。
视频里的她，似乎就在自己的卧室里。背景是简单的书架和白墙。她穿着一件普通的居家睡衣，素面朝天，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光线很柔和，看起来像是用电脑的摄像头录制的。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镜头。那双眼睛，和陈默在无人机画面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平静，清澈，却又仿佛蕴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星空。
视频没有声音，也没有任何动作。她就这样静静地看了足足一分钟。
陈默皱起了眉，难道这个视频文件损坏了？
就在他准备关闭视频的时候，画面里的林雅，忽然动了。
她的嘴角，非常非常缓慢地，向上勾起。勾出了一个和之前在教学楼里，一模一样的、神秘而诡异的微笑。
然后，她开口了。
没有声音。
她在用唇语。
陈默立刻将画面定格，凭借前世为了情报工作而学习的唇语解读能力，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起来。
她的口型很标准，很清晰。
“你……来……了……”
陈默的呼吸猛地一窒，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这还没完。
画面里的林雅，继续用无声的唇语，一字一顿地“说”着。
“我……等……了……很……久……”
“这……场……游……戏……”
“……有……两……个……人……”
“……才……会……有……意……思……”
“……对……吗……”
“……陈……默……”
当最后两个字，从她的口中无声地吐出时，陈默感觉自己仿佛被一道来自九幽地狱的寒冰闪电劈中。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巨大的力量甚至将身下的滑轮椅撞翻在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张带着微笑的脸，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轰鸣。
她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他会重生！她知道他会来找她！她甚至知道他的名字！
这个视频是什么时候录的？
陈默颤抖着手，调出了视频文件的属性信息。
创建时间——
两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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