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将山林浸染得一片沉寂。
岩洞内,唯一的火光不知疲倦地跳跃着,将沈清言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石壁上,随风微晃,像一个孤独的守护者。
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顾沉,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那只握住她手腕的大手,虽然力道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属于生命的温热与力量。那不是昏迷中的无意识抽搐,而是一种……苏醒的征兆。
沈清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到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开始了愈发频繁的颤动。他喉结滚动,似乎在与某种深沉的混沌做着最后的抗争。
终于,在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吟后,那双紧闭了近两天的眼眸,缓缓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一抹迷茫而涣散的光,从那双深邃的眼瞳中透出。
他醒了。
沈清言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喜悦和宽慰涌上心头,几乎要让她落下泪来。但她强行忍住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意识彻底回归。
顾沉的视线最初是空洞的,他似乎还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与痛苦之中。他先是茫然地盯着上方凹凸不平的岩壁,然后,目光才缓缓下移,落在了眼前跳跃的火光上。
那橘红色的光芒,刺入他混沌的视野,带来了一丝真实感。
紧接着,各种感官知觉如同决堤的洪水,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大脑。
胸口处,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让他忍不住蹙紧了眉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杂着木柴燃烧的焦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女子的清淡气息。
他僵硬地转动着脖子,视线终于聚焦在了火光旁那道纤细的身影上。
是她。
那个被他从地痞手中救下的乡下丫头。
一瞬间,警惕、困惑、惊疑……种种情绪如同惊涛骇浪,在他死寂的眼底掀起波澜。他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只能发出一阵沙哑的“嗬嗬”声。他想坐起来,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只是稍微一动,胸口的剧痛便险些让他再次晕厥过去。
“别动。”
一个清冷而沉静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镇定。
沈清言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立刻伸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她的手不大,隔着衣料,却传来一种温柔而坚定的力量。
“你的伤口很深,刚刚处理过,乱动会再次裂开。”她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顾沉的目光锐利如鹰,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探究,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这里……是哪里?”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一个山洞,离你昨天倒下的地方不远。”沈清言平静地回答,“你旧伤复发,引起高烧昏迷,我把你拖到了这里。”
“拖?”顾沉的眉峰微微挑起,似乎对这个字眼有些意外。他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沈清言那瘦弱的身板,又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的沉重,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
沈清言没有在意他的神情,她此刻完全进入了医生的角色。她松开握着他的手,自然而然地将手背贴上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
“烧退了一些,但还没完全退干净。”她做出诊断,然后端起一旁石碗里早己晾温的蒲公英药茶,“你昏迷了快两天,身体严重脱水,需要补充水分。这是我熬的草药,能帮你清热解毒,对你的伤有好处。”
说着,她便要扶他起来。
顾沉本能地想要抗拒,他从不习惯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任何人面前,更何况是一个几乎陌生的女子。但身体的虚弱让他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她将自己的上半身小心翼翼地扶起,靠在铺了干草的岩壁上。
这个过程不可避免地牵动了伤口,他疼得闷哼了一声,额上瞬间又沁出了一层冷汗。
沈清言将碗递到他唇边,那股浓重的苦涩药味扑面而来。
顾沉眉头皱得更紧了,但他没有拒绝。他很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也明白眼前这个女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救他的命。
他张开干裂的嘴唇,将那苦得让人舌头发麻的药茶,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滋润,也仿佛带走了一些身体里的燥热。
一碗药茶下肚,他感觉自己的神智清醒了不少。
他再次打量着这个简陋的栖身之所。洞口燃烧的火堆,角落里整齐摆放的物资,甚至连他自己的长弓和箭袋,都被好好地放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切都井井有条,显示出洞穴的主人,有着超乎寻常的冷静和条理。
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回到了沈清言的身上。
火光下,她的脸庞沾染着些许灰尘,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显得有些疲惫和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清澈、沉静,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的伤……你处理的?”他沉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寻。
“嗯。”沈清言点点头,没有隐瞒,“你的伤口感染得非常严重,里面全是脓,再不处理,你就会死于败血症。”
她用词首接而精准,没有丝毫乡下女子的含糊其辞。
顾沉的瞳孔微微一缩。
败血症这个词,他似乎在军中的医官那里听到过,那是一种足以致命的恶疾。
“你把腐肉都清掉了。”他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胸口虽然依旧剧痛,但那种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啃噬血肉的、带着灼热感的胀痛,己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净利落的、属于刀伤的锐痛。
“是的。”沈清言坦然承认,“不清除掉,它会继续侵蚀你健康的血肉。”
顾沉沉默了。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如何在那样的情境下,保持冷静,将他拖到这里,又是如何有那样的胆量和手段,为他处理如此可怖的伤口。
那需要怎样的勇气和魄力?
“你……用的什么?”他终于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在他的认知里,处理这样的伤口,需要锋利的小刀,或者军中特制的清创工具。
沈清言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总不能告诉他,自己用的是一把砍柴的刀吧。那听起来,不像是救人,更像是分尸。
她沉默了片刻,转身从角落里拿起那把己经被她清洗干净、又在火上烤过的柴刀,递到他面前。
“这个。”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我没有别的工具。用之前,我在火上烧了很久,很干净。”
顾沉的目光落在那把厚重而粗糙的柴刀上,饶是他心志坚毅如铁,此刻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用这个东西……在他的胸口上……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样的画面,粗钝的刀刃,切开皮肉,刮除腐烂的组织……那该是何等的痛苦!而眼前这个女子,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做完这一切的?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感谢吗?这两个字,对于这样一份沉重如山的救命之恩来说,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锐利和审视己经褪去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你……不怕吗?”他问道,声音依旧沙哑。
沈清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在问什么。
怕吗?当然怕。怕他死在自己手里,怕自己会失败,怕这深山里的野兽。但当时的情境,根本不容她去害怕。
她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是个大夫。在我眼里,你只是个病人。救人,是大夫的本分,没有什么好怕的。”
她再次搬出了“祖父的医书”和那个虚构的“大夫”身份。这是她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护身符。
“大夫?”顾沉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难怪。
难怪她能精准地说出他的病症,难怪她有如此胆色和手段。如果她真的是个大夫,那么一切似乎就都说得通了。
只是,一个乡野之间的大夫,医术和心性,竟能高到如此地步吗?
他心中的疑云并未完全散去,但对她的戒备,却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了大半。
他不再说话,只是靠在岩壁上,默默地恢复着体力。
岩洞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沈清言见他没有大碍,便也放松下来,拿起最后剩下的那一点面团,开始准备自己的晚饭。
这一次,她奢侈地多放了一点猪油。饼子在石板上被煎得“滋滋”作响,金黄,香气西溢。
她吃了一张,将另一张用干净的叶子包好,放在火边温着。
顾沉看着她熟练地做着这一切,看着她将食物分出一半,心中某种坚硬的东西,仿佛被这温暖的火光和食物的香气,悄悄地融化了一角。
这个女子,冷静、强大、聪慧,却又……有着一种朴素的善良。
在他最狼狈不堪、命悬一线的时候,是她,给了他一处栖身之所,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也给了他……一口温热的食物。
夜,愈发深了。
沈清言靠在离顾沉不远的另一侧岩壁上,抱着双臂,抵御着山间的寒气,渐渐地,抵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似乎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带着一丝笨拙,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东西有些粗糙,却很温暖,带着一股淡淡的、属于阳光和那个男人身上的独特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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