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卷起江城顾家老宅庭院中的几片枯黄落叶，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凉意，拍打在紧闭的朱漆大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顾家正堂之内，气氛比这深秋的寒风还要凝重几分。
檀香木的烟气袅袅升起，却驱不散满堂的愁云惨雾。主位上，顾家当代家主顾天雄面色铁青，一双虎目布满血丝，紧握着太师椅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示着主人极力压抑的怒火与无力。
他的身侧，几位家族长老垂头丧气，长吁短叹。堂下站着的顾家年轻一辈，个个义愤填膺，却又敢怒不敢言，只能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欺人太甚！李家这是要将我顾家往死路上逼！”一位脾气火爆的长老终于忍不住，一掌拍在身前的红木茶几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三长老息怒。”顾天雄声音沙哑地开口，疲惫之色尽显，“事到如今，说这些气话又有何用。我顾家……确实是没落了。”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
是啊，没落了。
曾几何时，江城顾家也是名动一方的望族，祖上荣光，传承百年。可时至今日，主脉凋零，产业萎缩，早己不复当年盛景。如今更是被新兴的李家处处打压，逼到了悬崖边缘。
就在昨日，李家送来了最后的通牒。
要么，将顾家赖以喘息的最后一块产业，城东那片被誉为“祖地”的药园，无条件转让给李家。
要么，将顾天雄的独女，年方十九、貌美如花的顾雪，嫁给李家那个声名狼藉、痴傻残废的二公子，作为联姻。
两个选择，一个断了顾家最后的根基，一个毁了顾家明珠的一生。无论哪一个，都是扎在顾家心脏上的尖刀，是对顾家尊严最彻底的践踏。
“家主，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一名年轻人悲愤地问道，“我们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能让小雪受这等委屈！”
顾天雄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拼命？拿什么去拼？
如今的李家如日中天，不仅财力雄厚，更是请来了一位实力深不可测的武道供奉坐镇。反观顾家，最强的他自己也不过是外劲大成，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与蝼蚁无异。
“报——”
就在这时，一名家仆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之色。“家主，不好了！李家的人……他们来了！”
话音未落，一阵张狂至极的大笑声便从门外传来。
“哈哈哈！顾家主，别来无恙啊！”
大门被人粗暴地从外面推开，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为首之人，正是李家家主李天鸿，他身形高大，满面红光，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得意。
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长子李峰。李峰面容倨傲，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冷笑，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堂内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人群后方一位身形窈窕的少女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那少女正是顾雪，她脸色煞白，娇躯微颤，却依旧强撑着，没有退缩。
“李天鸿！你还敢来我顾家！”顾天雄猛地站起身，怒目而视。
“我为何不敢来？”李天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今天来，是来听顾家主你的决定的。怎么样，考虑清楚了吗？是地，还是人，你顾家总得选一个。”
他顿了顿，故意提高了音量，让每一个顾家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当然，我个人还是建议你们选人的。我那二弟虽然身子不便，但总归是我李家的人。顾小姐嫁过去，也算是高攀了。总好过你们抱着那块破地，全家一起喝西北风强吧？”
“你！”顾家的年轻人气得双目赤红，几乎就要冲上去。
“都退下！”顾天雄厉声喝止，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屈辱，沉声道：“李天鸿，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顾家与你李家往日并无深仇大恨，何必赶尽杀绝？”
“哈哈哈，深仇大恨？”李峰在一旁嗤笑出声，“顾伯父，您这话就说笑了。商场如战场，成王败寇而己。要怪，就怪你们顾家自己不争气，守不住祖宗留下的基业。”
他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每一个顾家人的脸上。
顾天雄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灰败如土。他知道，今日之事，己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李天鸿欣赏着顾家众人绝望的表情，心中畅快无比。他向前一步，声音冰冷地说道：“顾天雄，我的耐心是有限的。现在，给我答案。否则，就别怪我李某人，亲自帮你做决定了！”
强大的气势压迫而来，让整个正堂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顾家众人只觉得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绝望，彻底的绝望，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中，一个略显懒散，却清晰异常的声音，从后堂的方向幽幽传来。
“聒噪。”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
众人愕然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白色居家服的少年，正缓步从后堂的月亮门中走出。
他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身形略显单薄，脸色带着一丝久病初愈的苍白。他的步伐不快，却有种说不出的沉稳与从容，仿佛不是走进一个剑拔弩张的对峙现场，而是在自家后花园里闲庭信步。
“小尘？”顾天雄愕然出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来人正是他的侄子，顾尘。一个自幼体弱多病，被家族视为“废人”，常年待在房间里休养，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存在。
他怎么会在这时候出来？
李峰看清来人后，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见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夸张地大笑起来：“我当是谁，原来是顾家这位传说中的药罐子啊！怎么，今天风大，把你这尊菩萨给吹出来了？”
顾家众人闻言，脸上都露出羞愤之色。
然而，面对李峰的嘲讽，顾尘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甚至没有看李峰一眼，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眸子，平静地扫过堂内的景象，最终落在了李天鸿的身上。
没有人知道，就在半个时辰前，这具孱弱的身体里，己经换了一个全新的灵魂。
或者说，是一个归来的灵魂。
顾尘，顾家始祖，一个沉睡了千年，本该早己化作尘埃的传说。因一场意外，他的一缕神魂在千年后苏醒，回归到了自己最不成器的一个后辈身上。
他刚刚融合完这具身体凌乱的记忆，便听到了前堂的喧嚣。
看着眼前这群血脉相连，却懦弱无能的后辈，和那几个在他眼中如同蝼蚁般叫嚣的“恶客”，顾尘的心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淡淡的漠然。
就像一头沉睡的巨龙，被几只苍蝇的嗡鸣吵醒，它甚至懒得去生气。
他停下脚步，站在堂中，目光从李天鸿身上移开，转向主位上的顾天雄，语气平淡地问道：“他刚才说，要我们顾家的祖地？”
顾天雄不知为何，面对自己这个一向瞧不上的侄子，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压力。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李家想要强占我们的药园。”
“哦。”顾尘应了一声，然后转回头，再次看向李天鸿。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神明在俯瞰凡尘。
“李家？”他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记得，三百年前，江城李家的祖上，不过是我顾家门前的一个马夫。因为伺候得还算尽心，才被赐了些田产，允其自立门户。”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顾家众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胡话。三百年前的马夫？这都哪跟哪？
而李天鸿和李峰父子，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凝固了。
李天鸿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顾尘，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个辛秘，是李家最大的禁忌！只有历代家主口耳相传，绝不可能有外人知晓！
这个病秧子，这个被整个江城遗忘的废物，他……他怎么会知道？！
顾尘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继续用那平淡的语调说道：
“看来，是我顾家给的恩典太多，让你们这些做奴才的，忘了自己的本分。”
他微微抬起眼帘，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透出一抹宛如实质的寒芒。
“现在，带着你的人，滚出去。我可以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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