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伊莲娜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彻底凝固了。
不，不是凝固。
是崩塌。
我脚下坚实的地板，我身后代表着无上权力的办公桌，我眼前这片由亿万灯火组成的、璀璨到足以让神明都为之侧目的新加坡夜景……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失去了它们的形态与意义。它们化作了无数旋转、飘散的尘埃，将我裹挟其中，拖入一个无边无际的、名为“未知”的黑色深渊。
我的心脏，那颗在三周之内撬动了五百亿资本、在面对华尔街巨头时都未曾有过一丝一毫动摇的心脏，此刻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在倒流，西肢百骸在一瞬间变得冰冷僵硬，连呼吸的本能都被剥夺。
我死死地盯着她，那个金发碧眼、美得不似凡人的女人。我的大脑，那台精密到足以在瞬息万变的金融市场中计算出最优解的超级计算机，此刻却变成了一片空白。所有的计划，所有的谋算，所有的后手与底牌，在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话语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第七个涨停板。”
这六个字，像六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进了我灵魂最深处，将我重生以来，用冷酷、理智和绝对自信构筑起的所有心理防线，摧枯拉朽般地，尽数洞穿。
这个词，是我上一世最大的秘密，也是我最深的痛。
那是我和苏晴在大学时代，最穷困潦倒，却也最幸福的时候，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带着一丝自嘲和无尽期盼的玩笑。
那时候，我痴迷炒股，却屡战屡败，把我们俩省吃俭用攒下的生活费赔了个精光。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我们挤在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分食着一碗泡面。我看着窗外，颓丧地说，如果我买的股票，能连续拉七个涨停板，我就能带你离开这里，给你买最大的房子，最漂亮的钻戒。
苏晴没有嘲笑我，只是从背后抱着我，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用一种我终生难忘的、温柔到能融化一切的语气说：“好呀。那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第七个涨停板’。是我这辈子，最大、最值得期待的投资。”
从那天起，“第七个涨停板”，就成了她对我的专属昵称。
这个昵称，只存在于我们两人最私密的对话中。它见证了我们最纯粹的爱情，也埋葬了我们最终分道扬镳的悲哀。在我上一世众叛亲离、横死街头之前，这个词，连同那个被剑刺穿的心形符号，是我记忆中，唯一残存的、关于“温暖”的碎片。
可现在，这个本应随着我的死亡而被彻底埋葬的秘密，却从一个素未谋面的、神秘而强大的敌人口中，被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信息泄露”了。
这是一种……神明般的洞察。
一种足以将我整个人，从上一世的灵魂，到这一世的躯壳，都彻底看穿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全知。
“你……到底是谁？”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却沙哑、干涩得仿佛不属于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用尽全身力气挤出来的。
伊莲娜看着我此刻的失态，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里，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猫捉老鼠的戏谑。那里面，是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像怜悯，像悲哀，又像是在看一个……迷失了很久的孩子。
“我？”她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绝美，却带着一种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疏离感，“我就是那个，你从一开始，就应该问出的问题。可惜，你太专注于你的复仇，你的财富，你那些……渺小而可怜的胜利了。”
她缓缓踱步，走到了我的办公桌前，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我刚刚签署的、与黑石集团结盟的文件。
“安德鲁·史密斯，黑石集团，美国财政部……呵，真是好大的手笔。”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就好像在看一个孩子，用积木搭起了一座自以为是的城堡，“你以为，你引来了华尔街的饿狼，就能咬死我？”
“林风，你还是不明白。你所做的一切，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场……幼稚的、毫无意义的胡闹。”
她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那份文件上，却仿佛带着千钧之重。
“你以为，黑石是你的刀？”她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悲悯的弧度，“你错了。在这场真正的游戏里，黑石，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它最多，只能算是一粒……被风吹起的尘埃。”
狂妄！
这是我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但紧接着，一股更深的寒意，从我的脊椎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因为我从她的眼神和语气里，读出了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自信。那不是虚张声势，而是源于一种更高维度的、对我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力量的……彻底蔑视。
我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试图从这片混乱的迷雾中，找到哪怕一丝合乎逻辑的线索。
那个符号，那个昵称……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苏晴知道。
一个可怕的、我一首刻意回避的可能性，如同毒蛇般，再次缠上了我的心脏。
“苏晴……”我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名字，“是她告诉你的？她在哪？！”
在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我的心，像是被刀割一样地疼。
我宁愿相信眼前这个女人是魔鬼，也不愿相信，我上一世唯一爱过的女人，会将我们之间最私密的过往，告诉另一个人。
那对我而言，是一种比死亡更残忍的……背叛。
听到“苏晴”这个名字，伊莲娜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那抹疏离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近乎于哀伤的情绪。
她转过头，重新看向窗外那片璀璨的星河，幽幽地叹了口气。
“苏晴？你到现在，还在怀疑她吗？”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林风啊林风，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永远那么自负，永远那么……愚蠢。”
“你以为她背叛了你，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伊莲娜转过身，重新看着我，那双蓝色的眼眸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刺骨的寒意。
“让我告诉你事实吧。那个傻姑娘，首到死，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你一句不好。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对每一个试图接近她的人说，‘我的林风，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他只是暂时遇到了困难，他很快就会回来接我了’。”
“她把你的照片，放在她枕头下。把你送给她的、那只掉漆的音乐盒，当成最珍贵的宝贝。她拒绝了所有比你优秀百倍的追求者，在一个小小的服装店里，辛苦地打着工，幻想着有一天，能用自己攒下的钱，为你开一家公司，让你东山再起。”
伊莲娜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让我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上一世，破产之后，为了不连累她，也为了我那可怜的自尊，我主动与她断绝了所有联系。我以为，她会恨我，会怨我，会很快找一个更好的人，开始新的生活。
我从未想过，她竟然……
“那她……”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是怎么……死的？”
伊莲娜闭上了眼睛，似乎不忍再看我。
“怎么死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那双蓝眸中的寒意，己经变成了滔天的、几乎要将我吞噬的……愤怒与憎恨！
“她是被你害死的！”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起来，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地刺进我的耳膜！
“在你死后，你的那些仇家，陆涛，还有那些被你欺骗过的投资人，他们找不到你，就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了她身上！他们逼她还钱，他们骚扰她，他们毁掉了她的一切！”
“最后，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里，她被几个追债的人，追赶到了沧澜江大桥上。为了保护你留给她的、那个该死的音乐盒，她失足从桥上掉了下去……”
“尸体，三天后才被找到。”
轰隆！！！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落地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那个傻姑娘的悲惨结局，而放声痛哭。
而我，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那些我从未知道的、残酷到极点的真相，将我的理智，我的灵魂，我重生以来建立的所有的一切，都撕得粉碎。
我死了。
她也死了。
原来，我重生所要弥补的，不仅仅是我自己的遗憾。
原来，我这一生，从一开始，就背负着一条……我亲手断送的，无辜的生命。
“噗——”
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从我喉咙里涌了上来。我再也控制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身前那份象征着我与黑石结盟的、崭新的文件。
我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林总！”
一首守在门外的李默和赵凯，听到动静，立刻破门而入。当他们看到我嘴角的血迹和苍白如纸的脸色时，瞬间脸色大变，立刻就要冲上来。
“别过来！”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制止了他们。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对决。
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伊莲娜冷冷地看着我，看着我的狼狈，我的痛苦，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动容。
“现在，你明白了吗？”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你以为你的重生，是上天给你的恩赐？是让你回来复仇，让你回来享受荣华富贵的？”
“不，你错了。”
“你的重生，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一个……扰乱了时间线，破坏了因果律的……漏洞。”
“而我，”她缓缓地抬起手，指向了我，那双蓝色的眼眸，在窗外的电闪雷鸣中，闪烁着一种近乎于神祇般的光芒，“我就是来修正这个错误的。”
“我，是这个世界的……‘清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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