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之前，夜色最浓。
七皇子府邸的阴影里，几道黑色的轮廓悄无声息地集合。
苏宸换上了一身最利于行动的夜行衣，黑色的劲装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得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他亲手为弟弟苏毅整理好蒙面的黑巾，只露出一双因仇恨而燃烧的眼睛。
“记住，我们今晚是影子。”苏宸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不交谈，不恋战，不留痕。我们的目标，只有西市钟楼。秦叔，你带一半人，走南线，负责吸引可能存在的暗哨。影一，你和我，带另一半人，走北线，从屋顶潜行。苏毅，你跟紧我。”
“是！”众人齐声应诺，声音被刻意压制，却透着一股金石般的决绝。
没有人再提朔阳城，但那座沦陷的孤城，像一块烙铁，印在每个人的心上。悲伤和愤怒，被他们强行压下，转化成了最原始、最冰冷的杀意和最严苛的纪律。
苏宸最后看了一眼身后这座暂时为他们提供了庇护的府邸，以及那片埋藏着地火之根的寒潭方向。他知道，此去钦天监，是九死一生的险棋，也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他没有丝毫犹豫，右手轻轻一挥。
十数道黑影，如墨汁滴入水中，瞬间融入了京城无边的夜色。
……
京城的夜晚，从未如此“明亮”过。
街道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队队城防军士卒手持火把，来回巡逻，火光将青石板路照得一片通明，连墙角的缝隙都无所遁形。任何敢在宵禁后出现在街头的活物，都会在第一时间，被乱枪戳死。
然而，这光明的牢笼，却有着它的死角。
一道道黑影，如灵猫般，在栉比鳞次的屋顶上飞速掠过。他们利用屋檐、脊兽、高墙投下的阴影，完美地避开了下方巡逻队的视线。
领头的，正是苏宸和影一。
他们的动作，轻盈到了极致，落地时，连一片瓦砾都不会惊动。
苏毅紧随其后。巨大的悲痛，反而激发了他身体里潜藏的潜力。他的动作，虽然还略显青涩，但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坚定。他知道，自己不能成为兄长的累赘。
突然，领头的苏宸，猛地抬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所有人，瞬间如同雕塑般，伏在了屋脊的阴影里，与黑夜融为一体。
下方，一条狭窄的巷子口，传来一阵粗暴的喧哗和女人的哭喊。
“官爷，求求你们，我当家的真的只是个教书先生，他不是什么逆贼啊！”
“少废话！有人举报，说昨夜见过人影，进了你家院子！给我搜！”一个嚣张的声音喝道。
紧接着，便是房门被踹开的巨响，以及孩童受惊的啼哭。
苏毅伏在屋顶，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他能想象到，那扇门后，正在发生怎样的人间惨剧。朔阳城的百姓，是否也正在遭受着，同样，甚至更加残酷的命运？
一股热血，首冲他的脑门，他几乎就要忍不住，拔刀而起。
一只冰冷的手，却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苏宸。
苏宸没有看他，只是透过瓦片的缝隙，冷冷地注视着下方的暴行。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比夜色更深的冰寒。
他用口型，对苏毅，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忍住。”
忍住。
将这笔账，记下。将这滔天的仇恨，全部记在那个，高居东宫的罪魁祸首身上。
总有一天，要让他，连本带利地，千倍、万倍地偿还！
苏毅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紧握的刀柄。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深深地埋进了阴影里。
巷子里的哭喊声，渐渐微弱下去。
巡逻队，似乎一无所获，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苏宸这才再次打出手势，带领众人，继续前行。
他们就像一群，行走在炼狱边缘的复仇者，将所有的情感，都封存在了冰冷的面具之下。唯一的信念，就是活下去，然后，掀翻这片，吃人的黑暗。
……
西市，钟楼。
这座高达九丈的建筑，是京城西半部的制高点。平日里，晨钟暮鼓，为全城百姓报时。而此刻，它却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夜幕之下，散发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
钟楼西周，是一片开阔的广场。这里，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掩体，而且，至少有三支巡逻队，会在这里交错巡逻。
这里，是他们此行，最危险的一关。
苏宸一行人，潜伏在距离广场百丈之外的一座酒楼屋顶上，静静地观察着。
“世子，巡逻队换防的间隙，只有十息。”影一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带着一丝凝重，“百丈距离，十息之内，全体通过，还要不被发现，几乎不可能。”
苏宸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地盯着广场的地面。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距离三更，只剩下，不到一刻钟。
就在此时，南边的街道，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有刺客！”
“在那边！快追！”
喊杀声，瞬间划破了夜空。负责巡逻钟楼广场的三支队伍，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毫不犹豫地，朝着骚动的方向，冲了过去。
是秦莽！
他成功了！
“走！”
苏宸一声低喝，身形，第一个，从屋顶上，弹射而出！
他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黑色弧线，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便落在了广场的边缘。
影一、苏毅等人，紧随其后。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百丈的距离，在他们脚下，被飞速地拉近。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八十丈！
五十丈！
十丈！
终于，在南边的喊杀声，达到高潮的瞬间，他们所有人，都成功地，潜入了钟楼巨大的阴影之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
众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短短的十息，比经历一场血战，还要让人心力交瘁。
“当……当……当……”
悠扬而沉重的钟声，在此刻，缓缓响起。
三更，到了。
一下，两下，三下……
钟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每一声，都仿佛敲在众人的心弦之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决定他们命运的，第十三声。
……十下。
……十一下。
……十二下。
钟声，停了。
广场上，一片死寂。
南边的喊杀声，也渐渐平息。巡逻队，似乎正在返回。
什么都没有发生。
苏毅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难道，柳清言骗了我们？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就在所有人都感到一丝绝望的时刻。
“咚——！”
一声，与之前十二下，截然不同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沉闷而古老的钟鸣，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钟楼！
这第十三声钟鸣，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声音，并未传出太远，却在钟楼的范围内，引起了空间的微微震荡。
紧接着，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
他们面前那堵坚实的、由巨石砌成的墙壁，竟然，如同水波一般，荡漾开来。
一个身穿灰色道袍，手持一盏老旧灯笼的枯瘦老者，缓缓地，从那“水波”之中，走了出来。
老者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他的眼睛，半开半阖，仿佛随时都会睡去。但当他的目光，落在苏宸身上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陡然，闪过一丝，洞穿人心的精光。
“北境苏氏，朱雀之印……”
老者的声音，沙哑而古老，仿佛是两块枯木，在相互摩擦。
“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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