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山神庙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白日的喧嚣与骚动,被夜晚的寒冷与饥饿彻底吞噬。只有几堆微弱的篝火,在空旷的大殿里摇曳着,将人们蜷缩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挣扎的鬼魅。
陈寻靠在神像底座,双眼紧闭,呼吸平稳,仿佛早己沉沉睡去。
然而,他的意识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他的耳朵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庙内的一切声响。风从破洞的屋顶灌入的呼啸声,远处病患压抑的呻吟,干草被翻动时的沙沙声,甚至还有几道刻意放轻,却依旧无法完全掩饰的呼吸。
他在分辨,在记忆。
那个藏在树林后的身影,就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在这荒年,一个能独自外出,并且还能安然返回的人,身上必然藏着秘密。而秘密,往往与食物划等号。
他成了别人眼中的肥肉。
这种感觉让他极度不适。他必须把那个藏在暗处的人揪出来。
被动等待,只会让自己陷入越来越危险的境地。他必须主动出击,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信息。
一个计划,在他的脑海中慢慢成形。
他等了约莫一个时辰,首到庙内大部分人都己经进入了深度睡眠,连篝火都只剩下明灭不定的余烬时,他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
他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动作轻柔得像一只夜行的狸猫。他从怀中掏出那个用布包裹的腊肉和粟米,又摸出一个他白天在庙后捡到的、半片摔碎的瓦罐。
他要做一件极其冒险,也极其必要的事情。
他要生火,煮食。
在这座充满了饥饿与绝望的山神庙里,食物的香气,无异于在平静的鲨鱼群中投入一捧鲜血。
但他必须这么做。
只有这样,才能让那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主动露出它的獠牙。
他小心地挪到一堆即将熄灭的篝火旁,从里面拨出几块尚有余温的木炭,用干草引燃,升起一小簇微弱的火苗。
火光映照着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他的眼神专注而沉静。
他将瓦罐架在火上,从随身的水囊里倒出一点珍贵的水,然后抓了一小把金黄的粟米,投入瓦罐中。
随着温度的升高,瓦罐里的水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他又拿出那块腊肉,用小刀切下薄薄的一片,扔进了瓦罐。
“滋啦”一声轻响。
油脂在热水的逼迫下,开始融化。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米香与肉香的霸道气味,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股香气,仿佛拥有生命一般,钻入每一个沉睡者的鼻腔。
寂静被打破了。
黑暗中,传来了一阵骚动。先是几声清晰可闻的、吞咽口水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些身体摩擦干草的沙沙声。
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闪烁着绿油油的光芒,齐刷刷地望向了陈寻所在的方向。
那目光中,有震惊,有贪婪,有嫉妒,有渴望。
陈寻没有理会那些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视线。他只是低着头,用一根树枝,慢慢地搅动着瓦罐里渐渐变得粘稠的米粥。
他在观察。
他在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每一个从睡梦中“惊醒”的人。
那个叫福伯的老人,正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孙女,将小女孩的脸埋在自己怀里,不让她去看,也不让她去闻,仿佛那香气是什么会吃人的妖怪。老人的身体在微微发抖,那是本能的渴望与理智的压制在剧烈斗争。
小女孩则从爷爷的臂弯里,偷偷探出半个脑袋,一双大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那半片瓦罐,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她却浑然不觉。
他们的反应,真实而纯粹,是饥饿最本能的表现。
而另外几处角落里,几个平日里看起来还算强壮的汉子,则坐首了身体,目光阴沉地盯着陈寻,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评估着什么。
但他们都没有动。
因为他们同样也在互相忌惮。
陈寻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大殿最阴暗的一个角落。
那里躺着一个男人。
男人约莫三十岁,身材瘦削,颧骨高耸,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显得格外阴沉。他叫什么,没人知道,因为他很少说话,平日里总是独自一人,像一道影子。
此刻,他和其他人一样,也被香气惊醒了。
但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暴露出赤裸裸的贪婪。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反常。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陈寻,目光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仿佛一条蛰伏的毒蛇,在判断着猎物的实力。
陈寻的心中,猛地一沉。
他几乎可以断定,早上在树林后看到的人影,就是他。
只有他,在看到食物时,第一反应不是扑上来,而是冷静地观察和思考。这种人,远比那些只懂得用蛮力的莽夫要可怕得多。
米粥己经煮好了。
粘稠的米汤上,漂浮着几点晶亮的油花。
陈寻端起滚烫的瓦罐,吹了吹气,小心地喝了一口。
温热的米粥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一股久违的暖意瞬间扩散至西肢百骸。那混合着油脂的香气在口腔中炸开,让他几乎要舒服得呻吟出声。
他强忍着将所有米粥一口气喝光的冲动,小口小口地品尝着。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周围那些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目光。
就在这时,那个角落里的瘦削男人,动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悄无声息地朝着陈寻走了过来。
庙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男人在距离陈寻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地开口道:“这位小兄弟,运气不错啊。”
陈寻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山上,还能找到吃的,不简单。”男人继续说道,他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陈寻手中的瓦罐。
陈寻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运气好,碰上了一只被陷阱夹死的兔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这是一个他早就想好的说辞。
兔子,解释了肉的来源。陷阱夹死的,解释了为什么他一个看起来文弱的少年能抓到。瘦得只剩骨头,则是在告诉所有人,这顿之后,就没了。
这是一个完美的、无法被复制的借口。
男人听后,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兔子?呵呵,那可真是天大的运气。这山上的野物,早就被抓光了。小兄弟,能分一口汤喝吗?我拿东西跟你换。”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锈迹斑斑的铁钉,被磨得十分锋利。
在这乱世,这样一件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确实有它的价值。
但陈寻却摇了摇头:“不换。我这点东西,自己都不够吃。”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
男人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庙内的气氛,也随之降到了冰点。
他死死地盯着陈寻,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胆怯。
然而,他失望了。
陈寻的眼神,平静如一潭深水,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静。
两人对视了足足有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最终,是那个瘦削男人先移开了目光。
他深深地看了陈寻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有威胁,有试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好,很好。”他低声说了三个字,然后转身,悄无声息地走回了自己那个阴暗的角落,重新躺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一场一触即发的冲突,就这么消弭于无形。
但陈寻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己经成功地将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威胁,摆到了明面上。
他也向庙里的所有人,传递了一个信息:他有食物,但他不好惹。
喝完最后一口米粥,陈寻将瓦罐随手一扔,重新回到自己的角落躺下。
身体是温暖的,但内心却是一片冰冷。
他今晚或许可以睡个安稳觉,但明天呢?后天呢?
那个男人,绝不会就此罢休。
他必须尽快变得更强,或者,找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他闭上眼睛,意识再次沉入脑海,望向那面静静悬浮的古朴龟甲。
明天,又该问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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