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下身，指尖的白色手套纤尘不染，与房间里弥漫的、廉价而浑浊的空气形成了鲜明而割裂的对比。
男人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仿佛经过千百次演练的、手术刀般的精准与冷静。他并未理会苏清颜那苍白如纸的脸色，也无视了她眉宇间因剧痛而留下的深深蹙痕。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只落在那枚戴在她无名指上的心形戒指上。
那枚戒指，此刻正散发着一种极度微弱、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如同呼吸般的柔和光芒。它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金属质感，反而像是一块温润的玉石，正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努力维持着佩戴者那即将熄灭的生命火种。
“摇篮协议……真是个温柔又残酷的名字。”白衣男子轻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是赞叹还是讥讽，“燃烧自己，为载体构筑一个绝对稳固的精神‘子宫’，强行修复濒临撕裂的意识海。代价却是，协议结束之后，‘普罗米修斯之种’会陷入至少三个周期的能量枯竭期。林芷兰……你留给女儿的，究竟是守护，还是更危险的枷锁？”
他的手指，隔着薄薄的手套，轻轻触碰了一下戒指的表面。
就在触碰的瞬间，戒指的光芒似乎微微一亮，仿佛一个被惊扰的、正在全力守护幼崽的母兽，发出了无声的警告。
男子并未在意，只是收回了手，从自己那身纯白西装的内袋里，取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支造型奇特的、通体由某种不知名银色金属打造的、如同古典钢笔般的仪器。笔身光滑，没有任何按键，只在顶端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深邃如夜空的蓝色晶石。
他握着“钢笔”，将晶石那一端，对准了苏清颜的眉心，隔着大约三厘米的距离，悬停在那里。
下一秒，蓝色晶石骤然亮起。
一道淡蓝色的、由无数微小数据流组成的光幕，从晶石中投射而出，悬浮在了苏清颜身体上方的半空中。
光幕上，无数复杂的、人类无法理解的符号与曲线，正在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飞快地刷新、重组、分析。
【载体生命体征：极度虚弱】
【心率：42次/分钟（持续下降）】
【精神力波动：0.17赫兹（濒临寂灭）】
【脑细胞活跃度：3.2%（危险阈值）】
【‘普罗米修斯之种’状态：‘摇篮协议’执行中…】
【协议完整度：78%】
【预计剩余执行时间：4小时17分32秒】
【警告：载体因血脉同步率过低，强行透支精神力引发的‘规则反噬’，己对神经中枢造成不可逆损伤。协议结束后，载体有92.7%的概率，永久性脑死亡。】
一行行冰冷的数据，清晰地呈现在光幕之上。
最后那一行鲜红色的、如同用鲜血写就的警告，更是触目惊心。
然而，白衣男子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行警告，仿佛在看一份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天气预报。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数据流的幽蓝光芒，让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显得愈发高深莫测。
“永久性脑死亡……么？”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夜莺啊夜莺，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选择的道路，这就是你那个‘疯狂计划’的必然结果。你以为将‘种子’交给一个未经训练、甚至连自身血脉力量都未曾觉醒的普通人，就能瞒天过海，就能为你的计划争取到那一线生机？”
“你错了。”
“你只是，创造出了一个，更加完美的、也更加脆弱的……悲剧。”
他伸出另一只手，修长的食指在虚拟光幕上轻轻划过，调出了一份更加深层的、被加密过的数据档案。
档案的标题，只有两个字——【夜莺】。
下面，是林芷兰的照片，以及一长串关于她的生平记录与能力评估。
【代号：夜莺】
【姓名：林芷兰】
【血脉同步率峰值：71.3%（历史第三）】
【能力评估：S+级信息渗透、A级战术规划、A-级精神壁垒……】
【心理侧写：极度理智，极度疯狂。为达目的，可牺牲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具备高度的自我毁灭倾向，危险等级：极高。】
男子的目光，在那“极高”两个字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似是惋惜，又似是……忌惮。
“连你那高达71.3%的同步率，都差点被‘种子’反噬得灰飞烟灭。这个只有17.4%的小家伙，却敢学你一样，去玩弄这种撬动城市级信息场域的‘神之游戏’……”
“真是……不知者无畏啊。”
他摇了摇头，似乎是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关闭了光幕，那支银色的“钢笔”，也随之黯淡下去，被他重新收回了内袋。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个，生命气息，正在一点点流逝的女孩。
他的眼神，冰冷，淡漠。
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在漠然地，注视着，一只，在蛛网中，徒劳挣扎的，蝴蝶。
他似乎，己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袖手旁观。
任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夜莺之女，在这间，无人知晓的，廉价旅馆里，走向，那，早己注定的，死亡结局。
他缓缓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他，迈出第一步的，那一刹那。
他的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他，缓缓地，回过头，目光，再一次，落在了，苏清颜的脸上。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那，万年不变的，冰冷与淡漠，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动摇。
因为，他看到。
就在，苏清颜那，紧闭的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正，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缓缓地，滑落。
她在哭。
即使，在，意识，己经，彻底沉沦的，无边黑暗里。
她，依旧，在，为着，某个人，某件事，而，感到，悲伤。
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
而是一种，更深的、更沉的、足以，跨越，生死界限的……遗憾与不舍。
“陆……景琛……”
一声，微弱到，几乎，无法听清的、充满了，无尽眷恋的，梦呓，从她那，早己，失去了血色的，嘴唇里，轻轻地，溢了出来。
白衣男子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陆景琛……
这个名字，他，当然知道。
冯·海因里希家族，那个，流落在外的，继承人。
也是，夜莺那个，疯狂计划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更是……
男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另一张，同样，绝美，却，带着，一丝，英气的脸庞。
那是，陆景琛的母亲，他，曾经的……同伴。
“清珏，”记忆中，那个，如阳光般，明媚的女子，曾不止一次地，笑着对他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的孩子，能够，自由地，活在一个，没有谎言，没有枷锁的，世界里。”
“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
谎言……枷锁……代价……
言清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冰湖，终于，彻底地，碎裂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里，充满了，一种，跨越了，数十年光阴的，疲惫与无奈。
“……罢了。”
他，重新，转过身，走回到，苏清颜的身边，蹲下。
“林芷兰，算你赢了。”
他，低声说道，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看在，‘她’的份上。也看在，你女儿，这份，愚蠢的、却，又，干净得，让人无法拒绝的，执念的份上。”
“这一次，我，就破例，当一次，那个，修补‘玩具’的……工匠吧。”
说完，他，摘下了，自己右手上那只，洁白的手套。
露出了，一只，比，最顶级的，羊脂白玉，还要，完美无瑕的，手。
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甚至，能，隐约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他，用这只，完美得，不似凡人的手，轻轻地，握住了，苏清颜那只，戴着戒指的、冰冷的小手。
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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