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军。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来自九幽的惊雷,瞬间劈开了中军大帐内那层由谎言与试探构筑的虚伪平静。
赵无忌那张冷硬如铁的面孔,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无法抑制的抽搐。他的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刀柄,眼神中爆发出惊骇、质疑,以及一丝深埋在骨髓里的恐惧。
十五年前那场血腥的屠戮,是他亲手执行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秦家军”这三个字,早该被彻底埋葬在历史的尘埃里。
而主位上的假“王翦”,脸上的表情则更为精彩。他眼中的惊愕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一种更为深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阴鸷所取代。他死死地盯着秦安,似乎想从他那张悲怆的脸上,分辨出这番惊世之言的真伪。
“一派胡言!”赵无忌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喝道,“秦家谋逆,早己盖棺定论!秦家军,亦是叛军!怎么可能还会出现?监军大人,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
他的反应,激烈而真实。秦安看得出,他是真的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
“妖言惑众?”秦安缓缓转过身,迎着赵无忌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脸上,是一种近乎于残忍的平静。“赵统领,你当年,亲手屠戮我秦家满门,想必,对我秦家军的图腾,不会陌生吧?”
他伸出手指,在桌案上,蘸了点茶水,然后,缓缓地,画出了一个图案。
一只,振翅欲飞的雏鹰。
图案简单,却仿佛蕴含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力量。
赵无忌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这个图案,是他一生的梦魇。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些被他砍下头颅的秦家军士兵,临死前,眼中那不屈的、如同雏鹰般的眼神。
“这……这说明不了什么!”他强自镇定,声音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或许,只是有人,假借秦家军的名号,意图不轨!”
“是吗?”秦安冷笑一声,“那他们为何要救我们?为何要与伏击我们的敌人,以命相搏?赵统领,你该不会以为,这世上,有如此巧合之事吧?”
他没有再理会己然方寸大乱的赵无忌,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那位始终沉默不语的假“王翦”。
“将军,现在,您还觉得,这场伏击,只是蛮族小儿的试探吗?”
假“王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用一种极为缓慢的、带着巨大压迫感的语调,反问道:“秦公公,是如何,在万军混战之中,看清对方手臂上的刺青的?”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秦安话语中,最致命的那个漏洞。
是啊,在那种混乱的局面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如何能有这般超乎常人的观察力?
赵无忌也瞬间反应过来,锐利的目光,再次锁定秦安。
帐内的气氛,陡然紧张到了极点。
秦安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这股压力。他缓缓地,撩起了自己左臂的飞鱼服衣袖。
在他的小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赫然在目。伤口是被利箭划开的,皮肉翻卷,鲜血,早己凝固成了暗红色。
“为了看清这个,本监军,付出的代价,便是这个。”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当时,本监军的亲兵,尽数战死。一个黑衣人,趁乱冲到本监军面前,想要取我性命。是南崖上的一位义士,拼着自己中刀,将他扑倒。就在那时,本监军,看到了他手臂上的图腾。”
他顿了顿,抬起眼,迎着假“王翦”那审视的目光,眼中,是无尽的悲凉与坦荡。
“信与不信,全在将军一念之间。但事实就是,我们,被秦家军的余部,救了。”
这番说辞,半真半假,却合情合理,无懈可击。他用一道苦肉计,完美地,掩盖了自己的破绽。
假“王翦”盯着他手臂上的伤口,看了许久,脸上的阴鸷,才缓缓散去。
“是本将,错怪公公了。”他缓缓说道,“公公忠勇可嘉,本将佩服。”
他信了。
或者说,他不得不信。
因为“秦家军”的出现,己经彻底打乱了他,或者说,是皇帝的全盘计划。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赵无忌的声音,有些干涩。这个发现,对他造成的冲击,远比那场伏击本身,要大得多。
“怎么办?”秦安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要的,就是这个时刻。
他走到沙盘前,拿起那根代表着主帅的令旗,看着帐内的两人,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查!彻查此事!”
“其一,立刻八百里加急,将鹰愁涧遇伏,以及疑似秦家军余部出现之事,原原本本,上奏圣听!请皇上定夺!”
“其二,全军,原地休整三日。同时,派出所有斥候,以鹰愁涧为中心,向外辐射百里,全力追查那两股神秘势力的踪迹!本监军要知道,他们是谁,从哪里来,现在,又去了哪里!”
“其三,”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从假“王翦”和赵无忌的脸上一一扫过,“从现在起,本监军,正式接管全军防务。王将军,负责安抚伤兵,重整军备。赵统领,负责统领斥候,追查敌踪。所有军情,必须第一时间,向本监军汇报。若有违者,以通敌论处!”
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与他身份和年龄,完全不符的铁血与威严。
在经历了这场惨烈的伏击,以及“秦家军”现身的巨大冲击之后,他用一种近乎于强硬的方式,将这支军队的指挥权,牢牢地,抓在了自己的手中。
赵无忌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
秦安的每一个决定,都无懈可击。上报皇帝,是为臣本分。追查敌踪,是为将之责。而他接管防务,更是监军应有之权。
假“王翦”深深地看了秦安一眼,最终,缓缓地,低下了他那颗高傲的头颅。
“末将……遵命。”
这一刻,秦安知道,自己在这场西行之局中,终于,从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变成了一个,可以与皇帝,隔空对弈的……执棋人。
夜,更深了。
秦安独自一人,站在营地的高坡上,眺望着南方那片沉寂的群山。
秦家军……
他的心中,百感交集。是激动,是困惑,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这些人,究竟是谁?是谁,在秦家覆灭之后,还保留下了这支火种?他们隐忍十五年,又为何,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现身?
他们,是忠于秦家,还是……忠于别的什么人?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必须找到他们。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单膝跪地。
“启禀大人,南边……有消息了。”
“讲。”
“我们的人,在鹰愁涧以南三十里的一处山谷中,发现了一处临时营地。营地己经废弃,但从留下的痕迹看,人数,约莫在三百人左右。”斥候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三百人……”秦安喃喃自语。这个数字,让他想到了太后的那三百隐蝠。
“我们还在营地里,发现了一样东西。”斥候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个东西,双手呈上。
那是一面小小的、用鲜血浸染过的……护心镜。
护心镜的铜面上,己经锈迹斑斑,但在月光的映照下,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刻着两个字。
秦安接过护心镜,当他看清那两个字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那两个字,是——
“秦渊”。
是他父亲的名字!
这面护心镜,是他父亲的遗物!
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说……
一个更为大胆,也更为疯狂的念头,瞬间,冲上了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斥候,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营地里,可还有别的发现?有没有……有没有活口?”
斥候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营地里,空无一人。但是……我们在营地最深处的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一处……祭坛。”
“祭坛?”
“是的。祭坛上,供奉着一个灵位。灵位前,还点着……长明灯。”
秦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灵位上,写的是谁?”
斥候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极为古怪的、带着敬畏与恐惧的语气,缓缓说道:
“灵位上写的,是……‘先太子 李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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