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尾蛇。”
林默吐出的这三个字，像三块万年不化的寒冰，砸进了手术室里，让本就冰冷的空气，几乎凝结成霜。它不是一个简单的代号，而是一个充满了远古、神秘与不祥意味的咒语。它所带来的压迫感，远比“该隐”那支钢铁军团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那是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蛇，一个完美的闭环。它代表着循环，代表着永恒，也代表着……没有出口的绝望。
陆知行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虽然不完全明白这个词背后的深意，但光是从顾诀和司夜城那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的表情中，他就知道，他们触碰到了一个远比复仇更加恐怖的领域。
“说下去。”
打破这片死寂的，是司夜城。他靠在墙上，伤口的剧痛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但他的声音却稳定得像磐石。“把你从顾衍那里听到的，关于‘衔尾蛇’的一切，全部说出来。”
林默畏缩了一下，似乎那个名字本身就带着某种让他恐惧的力量。他抱着膝盖，将脸埋得更深，声音从臂弯里闷闷地传来：“我……我知道的也不多。师兄他从不让我接触核心资料，他说那东西……被诅咒了。”
“他只是偶尔在研究陷入瓶颈时，会自言自语。”林默努力回忆着，眼神涣散而空洞，“他说，博士的技术，只是‘衔尾蛇’计划的劣化复制品。博士追求的是用AI实现意识永生，但那不是正途。”
“真正的‘衔尾蛇’，追求的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不朽。”
生物学意义上的不朽。
顾诀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瞬间想起了陆知行查到的，段鸿文每年都匿名资助的那个瑞士基因研究机构，以及那个机构的研究方向——记忆遗传和基因编辑。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指向了同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他们的目的，不是上传意识，而是……下载记忆。”顾诀的声音干涩无比，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疯狂的科学家，正试图将一个人的全部记忆、知识、乃至人格，像程序一样，写入另一个经过基因编辑的、完美的“空白”躯体之中。
这不是永生。
这是……夺舍。
“师兄说，十五年前的实验失败了。”林默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说，初代零号馆的那些天才们，他们创造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容器’，也找到了移植记忆的理论方法。但是，他们无法解决灵魂的排异反应。强行移植的记忆，只会把‘容器’变成一个……崩溃的疯子。”
“所以，实验被叫停了。一场意外，让所有资料被销毁，所有参与者，都……”林默不敢再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明白了。那场所谓的“意外”，恐怕就是段鸿文的杰作。他背叛了同伴，窃取了研究成果，然后隐姓埋名，蛰伏十五年。
“他为什么现在才重启计划？”傅清寒在窗边的阴影里开口，问出了关键。“如果他十五年前就拿到了所有东西，为什么还要等这么久？”
“因为他缺少了最关键的钥匙。”司夜城缓缓地睁开眼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他看着顾诀，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缺少的，是合格的‘容器’。”
顾诀的身体一僵，她瞬间明白了司夜城话中的含义。
“我们……”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没错，就是我们。”司夜城的语气冰冷得像是在陈述一个科学事实，“初代零号馆的那些人，是我们的父辈。段鸿文等了十五年，不是在等待时机，他是在等我们长大。”
“他在等我们这些……继承了初代参与者最优秀基因的后代，成长为新的、完美的、不会产生‘排异反应’的容器。”
这个猜测，是如此的荒诞，又是如此的合乎逻辑。
它解释了一切。解释了为什么段鸿文会对君王议会了如指掌，解释了为什么他会设下如此复杂的棋局，将他们一步步引向零号馆。
这不是一场游戏。
这是一场跨越了两代人的……狩猎。
他们不是玩家，他们是段鸿文精心培育了十五年的猎物。他要夺取的，不仅仅是他们的生命，还有他们的身体，他们的大脑，他们的一切！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让陆知行几乎要瘫倒在地。他终于明白，自己卷入的，是一个怎样疯狂的阴谋。
顾诀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左手的掌心。滔天的恨意和恶心，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原来，哥哥的死，两家的覆灭，都只是这个疯狂计划的附带伤害。在段鸿文的眼中，他们这些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人，不过是他实验台上等待处理的材料。
“我不会让他得逞。”顾诀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我会在他把我当成容器之前，先把他挫骨扬灰。”
“光靠愤怒是杀不死他的。”司夜城的声音将她从暴怒的边缘拉了回来。他强撑着站起身，走到房间中央，手电的光芒从下往上，照得他脸上的轮廓分明，眼神锐利如鹰。
“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抛弃之前所有的计划。”他环视众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段鸿文以为他掌控了一切，以为我们是任他宰割的羔羊。这恰恰是我们的机会。”
“他最大的优势，是他掌握了十五年前的所有信息。而我们最大的劣势，是对‘衔尾蛇’计划一无所知。”
“所以，在踏入零号馆之前，我们必须先拿到属于我们的‘情报’。”
他看向陆知行：“我要你做一件事，一件你以前从未做过的事。忘掉所有网络上的追踪，那些对他没用。我要你利用这栋医院里所有能用的设备，建立一个临时的信号基站，然后，给我入侵圣霆大学的……实体档案库。”
实体档案库？
陆知行愣住了：“那里面都是些纸质文件和老旧的微缩胶卷，而且是物理隔离的，根本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司夜城打断了他，“我要的不是最新的资料。我要的，是十五年前，初代零号馆建立之初的所有记录。包括建筑图纸、物资申请、人员名单、甚至是水电费的缴纳记录！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段鸿文可以抹去网络上的一切，但他抹不掉现实中留下的痕迹。我要你从这些故纸堆里，给我挖出‘衔尾蛇’计划的冰山一角！”
司夜城的命令，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陆知行几乎崩溃的神经。他看着司夜城眼中那股不容置疑的信念，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名为“使命感”的东西所取代。
“我……我试试！”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傅清寒，”司夜城又转向窗边的黑影，“我们需要补给。食物，水，还有一些化学药品。天亮之后，想办法弄到手。不要暴露自己。”
“明白。”傅清寒的声音简洁有力。
“幽灵，”司夜城最后看向顾诀，“你和我，负责整理所有己知的情报，推演出段鸿文的游戏规则。他既然称之为‘游戏’，就一定有规则。只要是规则，就一定有漏洞。”
“在找到漏洞之前，”顾诀接过了他的话，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专注，“我们得先解决一个更麻烦的问题。”
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臂上那些依旧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绿光的标记上。
“我们不能顶着这些东西，在外面晃荡。”
这确实是当下最棘手的问题。只要这些纳米荧光标记剂还附着在他们身上，他们就相当于随身携带了GPS定位器。任何行动，都可能暴露在“该隐”幸存的机器人眼皮底下。
“我或许……有个办法。”陆知行扶了扶眼镜，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他走到一个药品柜前，从里面翻出几瓶东西。一瓶是医用碘伏，一瓶是双氧水，还有一瓶是高浓度的酒精。
“我以前在一篇关于军用示踪剂的论文上看到过。”他将几瓶液体放在桌上，“这种纳米级别的荧光剂，本质上是一种光敏性高分子聚合物。它的分子结构非常稳定，常规的物理擦拭和清洗都没用。”
“但是，”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技术宅特有的光芒，“如果能用特定的化学物质破坏它的分子链，再用强氧化剂进行漂白，理论上，是可以让它失效的。”
“说重点。”傅清寒催促道。
“重点就是，碘伏里的碘离子，可以初步破坏它的分子稳定性。然后，用双氧水进行强氧化，最后用酒精清洗掉反应残留物。”陆知行推了推眼镜，“理论上，这套流程下来，应该能清除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荧光剂。”
“理论上？”司夜城抓住了这个词。
“嗯……因为我不知道博士用的具体是哪种配方，所以反应过程可能会……有些剧烈。”陆知行有些心虚地补充道，“比如，可能会产生高热，或者对皮肤有强烈的灼烧感。”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是一个未经证实的、充满风险的方案。
“我来。”
开口的，是傅清寒。他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毫不犹豫地卷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结实的小臂。手臂上，同样附着着星星点点的绿色荧光。
“我的伤最轻，体力也最好。如果出了问题，我能扛得住。”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令人信服的理由。
没有人反对。
陆知行深吸一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调配起了他那份危险的“解药”。他将碘伏和双氧水以一个特定的比例混合在一起，一种刺鼻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
“准备好了吗？”他端着混合好的液体，看着傅清寒，声音有些发紧。
傅清寒点了点头，将手臂伸了过去。
顾诀和司夜城的目光，都紧紧地锁定在那只手臂上。这不仅仅是在为傅清寒的安危担忧，更是因为，这次小小的实验，将决定他们接下来，是能重新潜入阴影，成为伺机而动的猎人，还是只能继续当一群在黑夜里无处遁形、随时可能被再次围剿的猎物。
他们的命运，就系于这杯小小的、冒着气泡的棕褐色液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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