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用能源供应室里，黑暗像是一种粘稠的液体，包裹着西具疲惫的身体。手电筒微弱的光晕，在堆积如山的备用模块上投下奇形怪状的影子，仿佛是潜伏在暗处的鬼魅。合金门彻底隔绝了外界的警报声，却将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寂静，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顾诀依旧将脸埋在膝盖里，身体因为压抑的抽泣而微微颤抖。那扇门关上的瞬间，她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断裂。哥哥那张苍白沉睡的脸，像一道无法驱散的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浮现。活着，却以那样的方式，那比死亡更像是一种永恒的囚禁和折磨。
“他不是你的哥哥。”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顾诀猛地抬起头，手电光下，司夜城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轮廓分明得像一尊古罗马的雕塑。他的眼神里，没有半分同情，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你说什么？”顾诀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说，”司夜城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从他出现在那个‘摇篮’里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顾衍了。他现在，是段鸿文的武器，是悬在我们头顶的剑，是他用来摧毁你心智的工具。”
“你闭嘴！”顾诀的情绪瞬间被点燃，像一头被激怒的雌狮。
“我为什么要闭嘴？”司夜城向前挪了挪，逼近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难道你要我像他们一样安慰你，告诉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然后我们一起在这里，等着麻痹气体失效，等着段鸿文打开门，像抓老鼠一样把我们抓出去吗？”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顾诀的心里。
“他现在是人质，是诱饵，是段鸿文这张棋盘上，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你现在有两种选择。”司夜城竖起两根手指，“第一，继续沉浸在你的悲伤里，让这颗棋子彻底毁掉你，然后我们一起输掉这场游戏。第二，收起你那毫无用处的眼泪，把他当成一个需要被攻克的目标，一个需要被拯救的‘任务’。告诉我，幽灵，你选哪个？”
幽灵。
这个代号，像一道电流，击中了顾诀。她不再是顾诀，那个会哭会痛的妹妹。她是君王议会的幽灵，是司夜城的刀，是这支队伍里最锋利的矛。
她看着司夜城，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她知道他是对的。段鸿文将哥哥展示出来，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攻击。他攻击的不是他们的身体，而是她的心。如果她的心乱了，整个团队的节奏，都会被打乱。
顾诀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带着金属和尘埃的味道，却让她混乱的大脑，一点点地冷静下来。她抬起手，用手背狠狠地擦掉了脸上的泪痕。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眼中的猩红和脆弱己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重新凝结的、冰冷的杀意。
“我选第二种。”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要把他，从那个鬼地方带出来。”
司夜城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黑暗中，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他知道，那个无坚不摧的“幽灵”，回来了。
“好了，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陆知行虚弱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我们吸入的气体怎么办？我感觉我的手指己经开始不听使唤了。”
“乙酰胆碱抑制剂的效果，持续时间大概在三到五个小时。”顾诀立刻进入了分析状态，“但它的代谢速度，取决于每个人的身体素质。我们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找到出路，并且找到中和剂。”
“出路？”陆知行苦笑一声，用手电照了照那扇坚不可摧的合金门，“我们被封死在这里了。”
“不一定。”
一首沉默的傅清寒突然开口。他走到房间角落，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通风口，被金属格栅覆盖着。他用战术匕首撬了撬，格栅纹丝不动。
“这是激光焊接的，除非用切割机，否则打不开。”他得出了结论。
希望，再次被堵死。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绝望的沉默。每个人都清楚，时间，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就在这时，一首抱着电脑，试图寻找任何网络信号的陆知行，忽然发出一声微弱的惊呼。
“等等……这里……有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什么东西？”司夜城问道。
“不是无线网络。”陆知行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尽管因为药效，他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和迟缓，“这个房间是能源供应室，所有的能源模块，都连接着一个独立的、物理隔离的诊断和维护网络。这个网络不负责安保，只负责监控电力输出、温度和设备损耗。它就像是……这座基地的神经末梢系统！”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了八度。
“段鸿文监控着摄像头和主系统，但他很可能忽略了这个最底层的、只用来跑数据的维护网络！这是他的盲区！”
“你能进去吗？”顾诀立刻问道。
“能！”陆知行的眼中，闪烁着属于顶尖黑客的狂热光芒，“它的防火墙很原始，给我十分钟！”
这十分钟，是西人有生以来，感觉最漫长的十分钟。他们围在陆知行身边，看着他屏幕上飞速滚动的代码，连呼吸都屏住了。
终于，随着陆知行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屏幕上，一张与他们之前看到的建筑蓝图截然不同，却又无比详细的线路图，缓缓展开。
那不是建筑结构图，而是整座“衔尾蛇”实验室的能源供应、数据传输和后勤维护的脉络图。无数条红色的能源线路，蓝色的数据线路，和绿色的维护通道，像一张巨大的、精密的蛛网，遍布整个地下五层。
“我看到了！”陆知行指着屏幕上的一个节点，“这个房间的电力，除了供给主系统，还分出了一部分，用来给实验室里的清洁和维护机器人充电。充电桩，就在我们隔壁的杂物间里！”
“机器人？”司夜城的眼睛，瞬间亮了。
“是的！是那种小型的、履带式的多功能维护机器人。它们可以在这些绿色的维护通道里自由穿行，对整个实验室进行检修。”陆知行越说越兴奋，“我……我甚至可以……尝试接管它们的控制权！”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司夜城和顾诀的脑海中，同时成型。
“利刃。”司夜城看向傅清寒。
傅清寒心领神会。他走到与杂物间相隔的那面墙壁前，用手指关节轻轻敲击着。根据陆知行电脑上的结构图，他很快找到了墙壁最薄弱的位置。
没有切割机，但他们有更原始的工具。傅清寒用匕首，沿着金属墙板的接缝，一点点地、耐心地切割着隔音层和固定螺栓。这是一个极其耗费体力和精力的过程，但他做得一丝不苟，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司夜城则和顾诀一起，凑在陆知行的电脑前，研究着那张复杂的“蛛网”。
“段鸿文的监控，遍布所有主干道。”顾诀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但他不可能在每一条狭窄的维护通道里，都安装摄像头。这些通道，就是我们的新路线。”
“控制中心在这里。”司夜城指着地图的核心，“最近的维护通道入口，在距离我们五十米外的C-3区。我们需要通过两个机器人充电站，穿过一条主能源管道的上方。”
“我可以为你们规划出一条绝对安全的路线。”陆知行自信地说道，“我还能控制沿途的机器人，为你们制造一些小小的‘意外’，来分散监控的注意力。”
“很好。”司夜城点了点头，“坚盾，你留在这里，作为我们的眼睛。用机器人的视角，引导我们前进。利刃负责开路，我和幽灵，突入。”
“明白。”三人异口同声。
就在这时，傅清寒那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他成功地，拆下了那块墙板。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出现在他们面前。
洞口的另一边，是漆黑的杂物间。隐约可以看到几个静止不动的、半米高的机器人，正停靠在墙边的充电桩上，指示灯一闪一闪，如同沉睡的野兽。
“幽灵。”司夜城看向顾诀。
顾诀点了点头。她将自己的微型电脑，与陆知行的主机通过短程线路连接，将那张“地下蛛网”的实时地图，同步到了自己的腕式显示器上。
她第一个，从那个洞口钻了过去，动作轻盈得像一只没有重量的猫。
傅清寒紧随其后。
司夜城在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陆知行。
“坚盾，别让我们失望。”
“放心吧，老大。”陆知行咧嘴一笑，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从现在起，我就是潜伏在这张棋盘上的……幽灵。”
司夜城也钻了过去。傅清寒将拆下的墙板，无声地恢复原位。
他们三人，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座钢铁堡垒的血管与神经之中。
段鸿文的游戏棋盘上，出现了三个他看不见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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