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想打我妈是不是？！”
韩思语的声音又尖又细，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却梗着脖子，把柳兰舟往身后又护了护。她那只攥着柳兰舟衣角的小手，指节都绷得发白，另一只手悄悄背在身后，紧紧攥着半块从灶房摸来的、边缘锋利的碎瓷片——那是她昨天偷偷藏的，就怕韩兆邦又发疯打人。
“我告诉你韩兆邦！”她明明吓得嘴唇都在抖，却偏要瞪着眼睛，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你今天要是再敢动我妈一下，我就去公社找老支书！找赵连长！让他们把你拉去晒谷场批斗！让全村人都看看你这个打老婆孩子的混蛋！”
韩兆邦看着女儿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心像被泡在冰水里的黄连，又苦又涩，还扎得慌。他清楚记得，前世就是这次争执后没几天，他赌输了钱回家撒气，思语也是这样护着柳兰舟，他一时上头，一巴掌扇在孩子脸上，打得她嘴角流血，半边脸肿得老高。那天晚上，这孩子就带着思悦揣着半块干硬的玉米饼子跑了，从此再也没了音讯。
他后来派人找了几十年，首到临死前才查到一点线索——有人说在1972年见过两个瘦小的女孩，在火车站捡别人剩下的馒头，其中一个额角有块疤，像被什么东西划的……那疤，是他以前把孩子推倒在门槛上磕的。
“思语，”韩兆邦的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像怕惊着眼前这棵好不容易长起来的小苗，他试着想笑一笑，缓和气氛，可脸上的肌肉僵得像块石头，扯得太阳穴都疼，“爸不打你妈，真的不打。”
他抬起手，想证明自己没有恶意，可刚抬到一半，就见思语猛地往后缩，还把柳兰舟往身后拽了拽，那只藏着碎瓷片的手，攥得更紧了。
韩兆邦的手僵在半空，自嘲地笑了笑——也是，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哪值得她们相信？
“爸知道错了。”他放下手，声音沉了沉，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以前爸是畜生，是混球，赌钱喝酒，把家里折腾得不像样，让你跟妈，跟妹妹们受了太多苦。但从今天起，爸再也不碰酒，再也不赌钱了——”
“你骗人！”韩思语立刻打断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却还是不肯退后半步，“你每次喝醉了都这么说！醒了照样去赌！上次你把妈推到墙上，头都磕破了，流了好多血，你转头就忘了！还有思妍，上次就因为拆了个旧收音机，你把她打得躲在柴房哭了一夜！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柳兰舟轻轻拉了拉思语的胳膊，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卸了劲的疲惫：“思语，别说了……你妹妹们还在灶房等着，我去把那点红薯干煮了，垫垫肚子。”
她说着，扶着冰冷的土墙，慢慢往外挪。怀孕七个多月的身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蓝布棉袄套在身上，空荡荡的，根本看不出孕相。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有些踉跄，像是风一吹就会倒，可那只护着小腹的手，却始终轻轻拢着，小心翼翼的，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韩兆邦看着母女俩的背影，小的那个还在小声劝着“妈你慢点”，大的那个脚步虚浮，却还在强撑着——这就是他的家人，被他伤得千疮百孔，却还在努力活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关节又粗又硬，指甲缝里塞着黑黢黢的泥垢，手背上还有昨天赌钱时被人挠的血痕，丑陋得像条蜈蚣。就是这双手，以前打过柳兰舟，打过孩子们，还抢过她们碗里的口粮去换酒喝。
可前世，就是这双手，签下过价值百亿的合同，按下过足以改变行业格局的决策键，住着上亿的别墅，坐着私人飞机，却连妻女的一句“原谅”都换不来。
现在好了，老天爷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让他回到了这个家还没彻底散掉的时候。
窗外的北风还在“呜呜”地叫，炕角的冰棱滴下的水，在地上积成了一小滩，冻得结了层薄冰。可韩兆邦的心里，却像是燃了一簇小小的火苗，暖烘烘的，驱散了几十年的寒意。
他攥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韩兆邦，你要是再敢对不起她们，你就真不是人了！
柳兰舟，韩思语，韩思悦，韩思妍，还有肚子里的韩思宁……这一次，我一定护着你们，护得严严实实的。欠你们的，我用一辈子，一天一天地还！哪怕付出了所有以及生命。
他扶着门框，一步一步挪到门口，门外的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刺得生疼，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更清醒了几分。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早就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枝头上还挂着几个干瘪的槐角，被北风刮得“哗啦哗啦”响，像在嘲笑他以前的浑浑噩噩。墙根下的柴火垛只剩小半堆，都是些细枝碎柴，一看就是思语和妹妹们一点点捡回来的——以前他从不管这些，冷了就去邻居家抢，或者干脆把柴火卖了换酒喝。
远处的田地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像撒了层面粉，一眼望去光秃秃的，只有田埂边的枯草在风里瑟缩。村口的土路上，偶尔能看见几个裹着厚棉袄的村民，缩着脖子往公社方向走，嘴里呼出的白气，一冒出来就被风吹散了。
他深吸了一口冷空气，鼻腔里瞬间灌满了泥土的腥气、枯草的涩味，还有一丝从灶房方向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红薯干甜味——那是柳兰舟在煮红薯干了，家里就剩这么点口粮，她肯定舍不得多吃，都要留给孩子们。
就是这股味道，是他在瑞士病房里，用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家的味道。
他正琢磨着，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还有人哼着跑调的小曲——是赵老西！这混蛋肯定是来要赌债的！
韩兆邦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前世这个时候，赵老西不仅逼他拆了棉絮换酒，还趁机调戏柳兰舟，气得他跟人打了一架，最后不仅没讨到好，还被打得鼻青脸肿，家里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也被抢了去。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他往灶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隐约能看见柳兰舟忙碌的身影，心里默念：兰舟，思语，等着我，这一次，我一定护好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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