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管家领命而去，他的背影刚刚消失在月亮门外，另一道更加高大、更具威严的身影，便带着一股迫人的寒气，踏入了静心苑。
来人正是这座府邸的绝对主宰，京都府尹，凌振雄。
他身后跟着两名神情冷峻的贴身护卫，腰间的佩刀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森冷的光。
凌振雄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一进院子，便先是扫过地上那只死状凄惨的锦鸡，随即又落在了那群噤若寒蝉、跪倒在地的下人身上。
最后，他那带着审视与怒意的视线，如同一座大山，重重地压在了凌葳的身上。
他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关心女儿的身体。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冰冷刺骨的质问。
“你好大的胆子！”
这声音不高，却蕴含着雷霆之威，让整个院子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是谁准你在此聚众生事，将这后宅搅得鸡犬不宁！”
他根本不信什么“奉父命试毒”的说辞。
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这个庶女在故弄玄虚，是在挑战他作为一家之主的权威。
一个刚刚拿到中馈钥匙的庶女，立刻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是在向他示威，是在夺权。
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
院中的下人们本就惊恐，此刻感受到老爷的滔天怒火，更是吓得将头埋得更低，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
凌葳的身体，在凌振雄的威压之下，控制不住地轻轻晃动了一下。
她本就身中剧毒，全凭医疗空间吊着一口气，此刻再被这如山的气势一压，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几欲昏厥。
危机，在瞬间降临。
不是来自王氏的阴谋，而是来自她这位父亲的绝对权威。
他不需要证据，他只需要一个念头，就可以将她所有的努力全部抹杀，将她重新打回那个任人宰割的深渊。
就在这时，那个原本昏死过去的秦嬷嬷，悠悠转醒了。
她一睁眼，便看到了负手而立、满脸怒容的凌振雄，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
下一刻，她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凌振雄的脚边，抱着他的腿，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嚎。
“老爷！您要为老奴做主啊！”
“老奴冤枉！夫人更是冤枉啊！”
秦嬷嬷一把鼻涕一把泪，指着凌葳，声嘶力竭地控诉道。
“是三姑娘！是她血口喷人！是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死了的鸡，就诬陷老奴和夫人在房间里下毒！”
“老奴一心为公，看她脸色不好，好心想要扶她回房歇息，她却反咬一口，说老奴要害她！”
“老爷明鉴啊！老奴伺候了夫人一辈子，对凌家更是忠心耿耿，怎么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这分明是三姑娘她……她嫉恨夫人，故意设下此等毒计，想要构陷夫人，其心可诛啊！”
她的哭喊声凄厉无比，字字泣血，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奸人所害的忠仆形象。
院中的下人们听着，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动摇之色。
毕竟，秦嬷嬷是府里的老人，而三姑娘，则是在今日才刚刚崭露头角。
凌振雄的脸色，愈发阴沉了。
他最重脸面，最恨内宅不宁。
秦嬷嬷的话，正好说中了他心中的猜忌。
他宁愿相信这是一个庶女在争风吃醋，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当家主母会做出动用禁药、自毁长城的蠢事。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凌葳，眼神中己经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便是最后的通牒。
只要凌葳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等待她的，将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惩罚。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孤立无援的少女身上。
她就像是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会被这滔天的巨浪所吞噬。
“你死定了。”
秦嬷嬷的眼中，闪烁着怨毒而得意的光芒。
“在老爷面前，没人能救你。”
然而，面对这足以压垮一切的绝境，凌葳的脸上，却连一丝一毫的慌乱都没有。
她甚至还对着脚下哭嚎的秦嬷嬷，露出一个极浅的、悲悯的微笑。
她没有去辩解，也没有去反驳。
她只是抬起眼，平静地迎上凌振雄那冰冷的视线，声音虽然虚弱，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父亲，女儿自然是有话要说。”
“不过，在女儿开口之前，想请父亲先看一样东西。”
凌振雄眉头一皱，冷哼一声，算是默许。
凌葳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正抱着凌振雄大腿的秦嬷嬷身上。
“秦嬷嬷，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说我对你栽赃陷害。”
“你说你方才，是好心想要来搀扶我，对吗？”
秦嬷嬷一边哭着，一边点头如捣蒜。
“是啊老爷！老奴看三姑娘摇摇欲坠，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扶她一把啊！”
“很好。”
凌葳点了点头。
“那你搀扶我的时候，你的手，是不是碰到了这间屋子的门框，碰到了里面的桌椅？”
秦嬷嬷的哭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还是嘴硬道。
“老奴……老奴记不清了！当时一心只想着姑娘的安危，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记不清了，不要紧。”
凌葳的声音，陡然变得清越起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因为这屋里的毒，并非只在空气之中。”
“为了让毒效更快地挥发，下毒之人，早己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粉，均匀地涂抹在了房间里所有的家具陈设之上。”
“这种毒，不仅可以通过呼吸侵入肺腑，更可以通过皮肤的接触，渗入血脉。”
“中毒的初期，皮肤接触之处，会先感到一阵麻木，随即，便会生出细密的、如同针尖大小的红色疹子。”
“若是不加理会，半个时辰之内，疹子便会化作水泡，奇痒无比，溃烂流脓。”
她每说一句，秦嬷嬷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当凌葳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秦嬷嬷的脸上己经毫无血色，身体也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凌葳没有理会她，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凌振雄。
“父亲大人明察秋毫，乃是掌管京都刑狱的青天。”
“女儿所言是真是假，父亲只需验看一下秦嬷嬷的手，便一清二楚。”
“若她的手上，光洁如初，那便是女儿信口雌黄，甘愿领受任何责罚。”
“可若她的手上……”
凌葳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含义，却像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心中炸响。
凌振雄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死死地盯着脚下那个己经抖如筛糠的老妇人。
秦嬷嬷像是听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事情，猛地将自己的双手藏到了身后，尖叫道。
“没有！我没有！你胡说！你这是在污蔑我！”
她越是这样，便越是印证了凌葳的话。
“拿下她！”
凌振雄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
他身后的两名护卫立刻上前，如老鹰抓小鸡一般，将秦嬷嬷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其中一名护卫，更是粗暴地将她藏在身后的双手给拽了出来，高高举起，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院子里，瞬间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只见秦嬷嬷那双干枯的手掌上，赫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点。
那些红点，就如同凌葳方才描述的一模一样，细如针尖，颜色鲜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铁证如山！
再无任何辩驳的余地！
秦嬷嬷看着自己的手，发出了绝望的哀嚎，两眼一翻，这一次，是真的彻底晕死过去了。
凌振雄的身体，气得微微发抖。
他的脸，己经不是阴沉，而是铁青。
他终于明白，自己差一点就冤枉了女儿，差一点就成了那个被蒙蔽的、最大的笑话。
他看向凌葳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有震惊，有后怕，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院子里，一片死寂。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危机，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凌葳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轻轻晃了晃。
一首侍立在旁的傅管家，连忙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她。
凌葳靠着傅管家的手臂，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虚弱却又无比纯良的浅笑。
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用一种天真而困惑的语气，轻声问道。
“父亲。”
“女儿只是不明白。”
“这等只在宫中才有的奇毒，为何会出现在我们凌府？”
“秦嬷嬷她……不过是母亲身边一个伺候的下人。”
“她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等能要了女儿性命，更能让我凌家满门抄斩的……杀人利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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