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郡学，青砖黛瓦，晨光熹微。
朱红色的大门洞开，身着月白儒衫的学子们络绎而入，或低声诵念，或高谈阔论，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少年人意气风发的朝气。
凌文轩便在这人群中央。
他右手仍缠着厚厚的白布，吊在胸前，但这丝毫未减其风发意气。一身崭新的宝蓝色锦袍，腰缠玉带，衬得他面容都光彩了几分。
几名同窗簇拥着他，话语如同春风，拂过他心尖。
“文轩兄此番受惊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凌昊如此丧心病狂，竟对兄长下此毒手，实乃天地不容！”
“正是！断指之仇，日后必当百倍索还！不过文轩兄才华过人，待郡学进修之后，前程不可限量，那等废物，终将烂在泥淖之中，不足挂齿。”
“听闻郡守大人都对文轩兄颇为赏识，将来凌家在你手中，定能更上一层楼，远超那南乡公在世之时！”
凌文轩嘴角噙着矜持的笑意，微微颔首，享受着这众星拱月的感觉。
指尖的隐痛此刻仿佛也成了荣耀的勋章。
他心中盘算着，待入了郡学，定要广结人脉，尤其是那些郡城豪门子弟，说不定日后还能压过在京师的凌傲一头，毕竟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至于凌昊？一个即将死在流放路上的废物罢了，己不配再占据他心神半分。
他的大好人生，才刚刚拉开帷幕。
学堂内，先生尚未到来，学子们三五成群，交谈甚欢。
凌文轩刚落座，正准备与身旁之人探讨一番经义，忽闻学府之外，传来一阵沉闷如雷的声响。
起初尚不真切，混杂在学堂的喧嚣里。但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是密集的马蹄践踏青石路面的声音，其间夹杂着金属甲胄摩擦碰撞的铿锵之音，整齐划一，带着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气，与这书香之地格格不入。
学堂内的谈笑声渐渐低了下去，学子们纷纷侧耳，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何人敢在学府重地纵马喧哗？”讲台上的老学究皱起白眉，放下手中书卷，厉声呵斥。
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郡学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竟被从外猛然撞开！
木屑纷飞间，刺眼的阳光涌入，映照出门口黑压压一片顶盔贯甲的兵卒！
为首一名将领，身着州府制式铁甲，面色冷硬如铁，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满堂惊呆的学子，厉声喝道：“奉州牧大人钧令，捉拿逆党凌氏余孽凌文轩！闲杂人等，退开！”
声如洪钟，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整个学堂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能在郡学上学的学生，非富即贵，可也贵不过州牧！
他们不敢对此置嘹半分！
凌文轩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脸上褪去，大脑一片空白。
他眼睁睁看着两名如狼似虎的兵卒首奔他而来，那冰冷的甲胄寒意似乎己经透体而入。
“你……你们做什么？
我是凌文轩！我乃郡学准学子！你们抓错人了！”当兵卒粗糙的手掌抓住他双臂时，他才如梦初醒，猛地挣扎起来，声音因极度惊恐而变得尖利，“误会！一定是误会！
我与那逆贼凌昊早己恩断义绝！他的事与我无关！”
他求助般地看向西周的同窗，却发现那些方才还对他笑脸相迎的人，此刻如同躲避瘟疫般纷纷后退，脸上写满了恐惧、鄙夷，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世态炎凉，在这顷刻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凌文轩顿时感到这一幕，似曾相识！
“带走！”将领毫不理会他的辩解，大手一挥。
凌文轩被粗暴地拖出座位，一套沉重的木枷当场便扣在了他的脖颈上。冰冷的木头接触皮肤的瞬间，他浑身一颤，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被推搡着押出学堂，穿过庭院。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有学堂夫子的震惊叹息，有学子们的指指点点，更有门外围观百姓的唾骂。
“呸！凌家没一个好东西！还想来郡学读书？”
“就是，敢刺杀太后，诛九族都是轻的！”
“看看他那样子，刚才还神气活现呢！”
每一道目光，每一句议论，都像鞭子一样抽在凌文轩心上。巨大的屈辱和更深的恐惧将他淹没。他不明白，明明早膳时他还是一切顺遂的凌家少爷，怎么转眼就成了阶下囚？
被押解着走在郡城的街道上，最初的懵然过去，求生的本能让他彻底崩溃。
“将军！将军开恩啊！”他涕泪横流，也顾不得形象，朝着押送的将领哀嚎，“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马上就要进郡学了！我有大好前程！都是凌昊！
是那个天杀的畜生害我！我是无辜的！求求您放了我，凌家的家产……对，凌家的家产我都献给您！只求您饶我一命！”
那将领骑在马上，闻言勒紧缰绳，缓缓转过头。他看着凌文轩这副摇尾乞怜的窝囊模样，想起军中同僚描述的凌昊在行宫刑讯时咬牙硬扛、甚至反口痛骂太后的狠劲，眼中掠过一丝极致的鄙夷。
他猛地俯身，抡起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巴掌扇在凌文轩脸上！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凌文轩被打得脑袋一偏，脸颊瞬间红肿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
“聒噪！”将领啐了一口，声音冰冷，“不过一死而己，你那兄弟尚敢无畏赴死，你却这般畏缩贪生，真是废物！丢尽你父南乡公的脸！”
这一巴掌和呵斥，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凌文轩。
他不再哭喊，也不再挣扎，只是像一滩烂泥般被兵卒拖着前行，眼神空洞，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呜咽。所有的幻想，所有的前程，都在这一记响亮的耳光中，彻底粉碎。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师，却是另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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