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昊一头扎进密林，身后官道上的厮杀声与马蹄声迅速被层层叠叠的枝叶吞噬，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不敢停歇，拖着沉重冰冷的铁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不平、荆棘丛生的山林间拼命奔逃。
每迈出一步，脚踝处被铁镣磨破的伤口便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肩上木枷的粗糙边缘也早己将脖颈的皮肉磨得血肉模糊，汗水浸入，更是火辣辣地疼。
肺叶如同破风箱般剧烈抽动，喉咙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膛。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首到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眼前阵阵发黑，耳鸣不止，终于体力不支，猛地扑倒在地，枯枝败叶沾了满脸。
他瘫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浑身每一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林间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确认暂时没有追兵赶来的迹象后，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他。
“渴，好渴！”
凌昊挣扎着爬到附近一条狭窄的山溪边，将干裂起皮的嘴唇浸入冰凉刺骨的溪水中，贪婪地吞咽着，首到胃里发胀。
溪水短暂地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和身体的燥热。
他看向水中倒影，那是一张沾满血污、尘土和汗水的脸，苍白憔悴，唯有一双眼睛，因仇恨而显得异常明亮锐利。
“娘的，先把这个蔽日的镣铐给砸了！”
他捡起溪边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块，艰难地、反复地砸向脚镛的连接处。
火星西溅，虎口被震得发麻，不知砸了多少下，那铁镣终于“咔”的一声脆响，断裂开来。
他长出一口气，试图卸下颈上的木枷，但这东西结构复杂，没有钥匙极难打开，几番尝试徒劳无功，只得暂时作罢。他用水清洗着脸颊和脖颈上的伤口，冰冷的溪水刺激得他一个激灵，昏沉的头脑稍稍清醒。
背靠着一棵粗壮的树干，短暂的宁静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可这种放松没多久，他又想起了之前族人们的丑恶嘴脸！
巨大的冤屈和恨意如同毒火，再次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嫩肉，渗出的血珠黏腻湿滑。
“凌远山、王氏、凌文轩、凌玲、张文渊……还有所有落井下石之人，”他在心底无声地嘶吼，每一个名字都浸透着血泪，“我凌昊若能不死，今日我所受之种种，必将百倍、千倍奉还！”
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些许力气，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记得那黑衣人头目和刀疤刘都指向东边。
他拖着依旧沉重的木枷，艰难地继续向山林深处跋涉。
不知走了多久，树木渐渐稀疏，他踉跄着走出山林，眼前是一条坑洼不平的荒僻土路。
路两旁是大片荒芜的田地，野草长得比人还高，远处依稀可见几个破败的村庄，大多残垣断壁，毫无炊烟人迹。
偶尔有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难民拖家带口，沿着土路麻木前行。
从他们零星的、充满绝望的交谈中，凌昊结合此时所知，了解到世道为何如此！
当今皇太后执政，与周边各国战事不断，为了筹措军费和满足皇家奢靡用度，赋税徭役沉重到骇人听闻的程度，青壮大多被拉去前线，无数家庭破碎，田地荒芜。
一幅人间惨景缓缓在他眼前铺开。
他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蜷缩在一间几乎要倒塌的茅草屋檐下，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干裂的嘴唇喃喃自语：
“狗娃……我的狗娃被拉走了！说去打北蛮子，回来……回来就只剩一件破衣裳了……没粮了！树皮，树皮也快啃光了……”
凌昊默默驻足，看着老人枯槁的面容和身边那堆难以入口的、被啃噬过的树皮，心中某处被狠狠触动。他摸索周身，从破烂囚衣的内衬里掏出仅剩的一小块硬如石头的干粮，轻轻放在了老人身边，然后转身离开。
走出不远，又听见一阵细微的、压抑的哭泣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跪在两座小小的、新垒起的土坟前，哭得浑身颤抖。
“爹！娘！你们醒醒，丫丫怕……丫丫饿……”小女孩断断续续地哭诉，“官老爷为什么要把你们抓走……为什么不交粮就要打人……为什么你们就不回来了……”
凌昊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透不过气来。
自己背负冤屈，这世道也不公啊！生灵涂炭！
都该杀！都该死！
那个什么太后也该死，也该死全家！
他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身心俱疲，肩上的木枷越来越沉，仿佛要将他彻底压垮。饥饿、干渴、伤痛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最终，在路过一条清澈但水流湍急的山溪时，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溪边乱石滩上，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粗鲁的交谈声和脚步声将他从昏迷中惊醒。
“嘿！这儿有个趴窝的！”
“还戴着木枷？这是官府的囚犯吧？”
“啧啧，长得倒挺白净，就是浑身是伤，晦气！”
“看看有啥值钱的没？”
几双粗糙的手在他身上摸索着，扯动了他的伤口，疼得他闷哼一声，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几个穿着杂乱粗布衣服、手持简陋刀棍的汉子，正围着他，脸上带着好奇与打量。
凌昊心中一惊，想要挣扎，却浑身酸软无力。
为首一个脸上带疤的小头目捏着凌昊的下巴，迫使抬起他的脸，仔细端详了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哟，没想到还是个俊俏后生！这细皮嫩肉的，虽然戴着枷，看样子也不像是穷苦出身。哥几个，绑了，带回山寨去！”
“头儿，这……戴枷的囚犯，怕是麻烦！”一个手下有些犹豫。
“怕个鸟！”小头目嗤笑一声，“这年头，官府还有个屁用！咱们寨主自有道理。看他这模样，说不定能换个好价钱，或者……嘿嘿，寨主说不定看了喜欢呢？绑走！”
凌昊无力反抗，任由山匪们用粗糙的麻绳将他捆得更紧，然后被两人粗暴地架起来，推搡着沿着一条隐蔽的山路向上走。
一路上，凌昊暗中观察这些山匪。
他们言行粗俗，但似乎并不像传说中那般杀人不眨眼，反而彼此间带着一种奇怪的质朴！
好吧，这年头，官府烂到骨子里，衬托的山匪都良善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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